民国六十五年的重阳，沈若璃从樟木箱里取出块布料。
是匹藏青色的云锦，上面织着暗纹的兰草，是她二十年前为念蓝准备的嫁衣料子。如今念蓝己过二十，亭亭玉立，梳着和她当年一样的长辫，辫梢系着蓝草染的丝带。
“娘，这料子比我染的梅蓝布还亮，”念蓝抚摸着云锦，指尖能感受到丝线的凸起，像触摸岁月的年轮，“苏姨说，云锦要‘七梭三十透’，织一天只能得五寸，这匹布怕是要织半年。”
沈若璃点头，拿起剪刀裁样：“不仅要织，还要绣‘百子图’，用苏绣的‘虚实针’，让每个孩子都像在动，”她在布上画出轮廓，百个童子形态各异，有的放风筝，有的扑蝴蝶，都围着中央的蓝草圃，“这是你太奶奶传的图样，说蓝草旺家，童子聚福。”
顾晏辰的母亲特意从上海赶来，带来支祖传的苏绣针，针尾镶着小块翡翠：“这针认人，得心诚的人才能用，你娘当年绣嫁衣，用的就是它。”
念蓝接过针，指尖微颤。针很细，像头发丝，却透着股韧劲儿，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我能行吗？”她看着图样上细密的线条，“光一个童子的眉眼，就得绣五十针。”
“你娘十五岁学绣时，扎破了七十二根手指，”老夫人笑着说，“手艺是疼出来的，不是怕出来的。”
沈若璃没说话，只是往染池里加了把蓝草。重阳节的阳光斜照进池，将水染成透亮的蓝，像她年轻时染的第一匹布。“百子图要绣三年，”她捞起蓝草，水珠顺着叶片滴落，“第一年绣童子的轮廓，第二年填色，第三年补细节，急不得。就像日子，得一天天过，针脚才够密，够暖。”
傍晚，念蓝在灯下练习绣童子的鞋。针脚歪歪扭扭，像刚学步的孩子。沈若璃坐在旁边，拿起她绣坏的地方，用细针慢慢挑开：“绣鞋尖要像染布时的收边，针脚往里扣，才显得圆润，”她示范着绣了几针，鞋尖立刻有了立体感，“这不是绣，是把心放进布里，让它长出灵气。”
念蓝看着母亲的手，指腹有层薄茧，却比任何仪器都精准。她忽然明白，所谓百年工艺，作者“废墟造梦师”推荐阅读《琉璃碎锦绣生》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不是时间的叠加，是每一代手艺人把心揉进针脚，让布料有了呼吸，有了温度，能在岁月里活下来。
要绣好百子图，需用二十西种色线，其中“婴儿粉”最难寻——得用江南三月的桃花汁，混着晨露染，晒足百日才能得那抹嫩粉，多一分则艳，少一分则淡。
念蓝自告奋勇去江南寻桃花。沈若璃给她备了个蓝布包，里面有爷爷账册里关于桃花染的记载，还有块梅蓝染的手帕：“遇到难处就看看账册，那是你太爷爷踩过的坑；想家了就闻闻手帕，那是染坊的味。”
江南的桃花开得正好，漫山遍野的粉，像落了场胭脂雪。念蓝住在老农家，每天天不亮就去采花，专挑带露的半开桃花，说是“藏着最足的春气”。老农的孙女跟着她学染线，小姑娘的手指被染成了粉色，却笑得像桃花：“姐姐，这线能绣桃花吗？我想绣朵给奶奶。”
念蓝教她用最简单的平针绣，看着小姑娘歪歪扭扭的针脚，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给小花绣帕子的样子。“等线晒好了，姐姐教你绣百子图里的小蝴蝶，”她说着，把爷爷账册里的桃花染秘方抄给老农，“按这个法子，明年你们也能染出婴儿粉，卖给‘若璃坊’，能换不少米。”
采够了桃花，念蓝又去苏州找老绣娘。老绣娘的眼睛快花了，却能凭手感辨线的粗细：“你要的‘孔雀蓝’线，得用孔雀石磨粉，混着蓝草汁染，市面上的都是假的，”她从樟木箱里取出捆线，蓝得像深潭，“这是我年轻时给宫里绣屏风剩的，你拿去用，算我给‘若璃坊’的贺礼。”
念蓝捧着线，忽然明白，所谓寻料，不是找稀有的物件，是找那些藏在民间的匠心——老农凌晨采的带露桃花，老绣娘珍藏半生的孔雀蓝线，都比黄金更贵重，因为里面藏着时间的香，人心的暖。
回到染坊时，沈若璃正在染池边等她，手里拿着块新染的蓝草布：“你看，加了桃花汁的蓝草染，多了层粉调，像少年时的心事，藏不住的甜。”
念蓝把二十西种色线摊开，在阳光下像道彩虹。“娘，咱们开始绣吧，”她拿起那支翡翠针，“我知道该怎么让百子图里的孩子，带着江南的桃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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