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蓝在杭州的“蓝草学堂”开课那天，阿青也跟着去了。
学堂的教室里摆着染池和绣架，墙上挂着爷爷的账册和沈若璃的染法图，最显眼的是块黑板，上面用蓝草汁写着：“染布先染心，心诚则布正”。
来上课的都是些十几岁的孩子，有男有女，眼睛亮得像染池的新水。念蓝站在讲台上，手里举着阿青染的蓝草布：“今天我们学辨布，好的蓝草布掐一把会出蓝汁，闻着有草香，像阿青染的这块……”
阿青站在角落，脸有点红，却挺了挺胸。他穿着沈若璃给染的新褂子，蓝得精神，像株长势正好的蓝草。
孩子们学得认真，有人问：“念蓝姐，为什么机器染的布不如手工的暖？”
“因为手工染的布里有呼吸，”念蓝拿起块手工布，对着光看，“你看这布面的小绒毛，是手温焐出来的，机器染的布太板，像冻住的河，没有活气。”她让阿青演示染布的步骤，阿青的动作虽然还有点拘谨，却一丝不苟，孩子们看得眼睛都不眨。
沈若璃坐在后排，看着念蓝从容的样子，忽然觉得，学堂不只是教手艺，是在播种子——把蓝草的坚韧、染布的真诚，播进孩子们心里，等他们长大了，走到哪里，都带着这股子正劲。
放学时，孩子们围着阿青问东问西：“阿青哥，你真的能把蓝草染成二十西种色吗？”“草绳怎么编才能像你那样匀？”
阿青被问得不好意思，却耐心地一一解答，还教他们编最简单的草结。夕阳的光落在他们身上，像给这群孩子镀了层金边，蓝草学堂的院子里，飘着淡淡的草香和孩子们的笑，像首没谱的歌。
顾晏辰来接沈若璃，看着这一幕，笑着说：“你看，蓝草的种子己经撒出去了，不用咱们操心，自然会发芽。”
沈若璃点头，目光落在教室的黑板上。“染布先染心”那行字，在夕阳下泛着幽幽的光，像爷爷账册上的字迹，又比那时多了层开阔。她知道，所谓传承，不是把账本锁进箱子，是让它变成课本，让每个孩子都能读到：日子是染出来的，不是等来的，得亲手搓揉，用心晾晒，才能蓝得透亮，暖得长久。
民国七十年的冬至，“若璃坊”的染坊里摆了桌特殊的宴席。
主位坐着阿青，他今天满十西岁，按规矩该拜师了。沈若璃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爷爷传的染布工具：铜制的染勺，竹编的滤篮，还有那本蓝草汁写的账册。
“阿青，你入坊一年，晒草知根，染布知诚，”沈若璃把工具递给他，“从今天起，你就是‘若璃坊’的正式徒弟，承的不仅是手艺，是‘心诚布正’的本分。”
阿青接过工具，“咚”地磕了个响头：“师父，我记住了，染布不欺心，做人不欺天。”
念蓝把自己绣的蓝草帕子送给阿青：“这上面的兰草，叶片是你编的草绳纹，算咱们师徒的念想。”帕子的角落绣着个小小的“青”字，针脚密得像他染的布。
顾晏辰举杯，对着满桌的人说：“阿青的名字带‘青’，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杯祝他，把‘若璃坊’的蓝，染得更亮，传得更远。”
宴席散后，阿青在灯下给奶奶的牌位上香，把那套染布工具摆在牌位前：“奶奶，我成正式徒弟了，以后能染出最好的蓝草布，让您在天上也能看见。”烛火在他眼里跳动，像映着片小小的蓝草田。
沈若璃站在窗外，看着阿青的背影，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拿到缝纫机的清晨。原来所谓“青衿承蓝”，不是让后来者模仿前人的脚印，是让他们带着前人的本分，走出自己的路——阿青的草编里有巧思，染的布里有韧劲，这些都比单纯的模仿更珍贵。
冬至的夜很长，染坊的灯却亮到天明。阿青在账本上写下新的染法：“青蓝染，用嫩蓝草加薄荷，色比老蓝草浅三分，适合做学生的青衿……”字迹比以前工整了些，旁边画着株小小的蓝草，茎秆笔首，叶片舒展，像个正在长大的少年。
沈若璃知道，故事还会继续。阿青会带着他的草编手艺，给蓝草染添新的花样；“蓝草学堂”的孩子们会带着课本里的“心诚布正”，把染坊开到更远的地方；而她和念蓝，会坐在染池边，看着新的蓝草苗破土而出，像看着无数个“阿青”，在时光里长成参天的蓝草树，把“若璃坊”的蓝，染遍岁月的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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