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后的第一个雷雨天,“若璃坊”的染坊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蓝草在染池里舒展着叶片,像无数双小手,轻轻拍打着水面。念蓝踩着雨鞋走进来,手里举着封电报,纸页被雨水打湿了边角,字迹却依旧清晰。
“南洋的华侨商会订了五千匹蓝草布,”念蓝把电报递给沈若璃,声音里带着点兴奋,“做中秋祭祖的礼服,要求‘既要有老祖宗的样子,又要方便热带气候穿着’。爹说这单要是成了,咱们就能在新加坡开分店了。”
沈若璃接过电报,指尖划过“五千匹”三个字,眉头微微蹙起。五千匹,是“若璃坊”三个月的产量,还要兼顾国内的订单,时间太。她抬头看向正在晒蓝草的阿青,他的蓝布褂子被汗水浸得发深,却依旧腰杆笔首,像株经得起风雨的蓝草。“阿青,这单交给你怎么样?”
阿青愣了愣,手里的蓝草掉在地上。他赶紧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土:“我……我能行吗?”
“怎么不行?”念蓝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研发的‘麦蓝染’在上海卖得那么好,这单肯定没问题。南洋热,你想想怎么让布穿得凉快些。”
阿青的眼睛亮了。他跑回学堂,翻出自己的染法本子,上面画满了各种蓝草的图案,还有密密麻麻的笔记。“用‘凉蓝染’吧,”他在图纸上画着样式,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在蓝草汁里加薄荷和艾草,布面会带着凉意,穿在身上不黏汗。”他想了想,又加了笔,“再用机器织出透气的网纹,比手工织的凉快,还快。”
沈若璃看着图纸,没说话,只是从染池边拿起两块布。一块是机器织的网纹布,孔眼大小一致,像棋盘;另一块是手工织的平纹布,孔眼有松有紧,像湖面的涟漪。“阿青,你摸摸。”
阿青把两块布捏在手里,机器布的网纹硬挺,边缘有点扎手;手工布的网纹柔软,像棉花糖。“机器织的是‘死网’,孔眼大小一样,看着透气,其实闷得很;手工织的是‘活网’,孔眼有松有紧,”沈若璃指着手工布的纹路,“这才叫‘透气’,像人的呼吸,有快有慢才顺畅。”
阿青有点不服气,把布凑到嘴边吹了吹,机器布的网眼漏风更厉害些。“可五千匹布,手工织要三个月,机器织一个月就够了,南洋那边等着用呢。”他想起铁蛋的奶奶还等着蓝草根治病,想起学堂的孩子们还等着新布做校服,声音里带着点急。
“等着用也不能将就。”沈若璃把两块布泡在水里,手工布的水色清,机器布的水色发闷,像蒙了层灰,“你太师父说过‘宁肯少做十匹,不能坏了一匹’。祭祖的礼服,是给老祖宗看的,针脚里藏着孝心,偷不得懒。”她顿了顿,看着阿青涨红的脸,声音软了些,“我知道你急着把事做好,但做手艺和做人一样,得有骨头,不能为了快就折了腰。”
阿青没说话,把泡在水里的布捞出来,拧干,晾在竹竿上。机器布的网眼被水泡得变形,像哭花的脸;手工布的网眼依旧舒展,像笑着的眉眼。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沈若璃的话像蓝草汁,看着淡,却能渗进布的纤维里,废墟造梦师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留下洗不掉的印。
师徒俩的争执被一阵敲门声打断。皮埃尔撑着把蓝布伞站在门口,伞面上印着“若璃坊”的兰草商标,是念蓝特意为他定做的。“我来送法国的新订单,”他晃了晃手里的样本,“顺便看看我的小徒弟阿青,听说他研发了新染法?”
皮埃尔是看着阿青长大的,从那个抱着蓝草淋雨的小不点,到如今能独当一面的染布师傅,他总说:“阿青身上有沈先生的影子,又比沈先生多了点少年的闯劲,像带露的蓝草,又嫩又倔。”
阿青把新旧布料的事告诉了皮埃尔,语气里还带着点委屈。皮埃尔拿起两块布,对着光看了看,忽然笑了:“在法国,高级定制永远是手工,批量生产才用机器。你们可以分两批——手工织的给会长们穿,机器织的给普通侨民,既顾全了体面,又赶得上工期。”他指着机器布,“机器织的可以加道手工工序,比如用苏绣绣上兰草纹,让它带着点手工的暖,就像给机器披了件棉衫。”
阿青眼睛一亮,拍了下手:“这法子好!”他看着沈若璃,眼里的倔劲变成了亮闪闪的光,“娘(他早己改口叫沈若璃‘娘’),我让手工组加班,先织一千匹手工布,用最好的‘凉蓝染’,配苏绣的兰草纹,给会长们穿;剩下的西千匹用机器织,但机器织的布要加道手工锁边,每寸布锁三十针,留着‘若璃坊’的记号。”
沈若璃点头,拿起剪刀在机器布上剪了个小口,口子齐整得像刀割的。“锁边要密,像给机器布镶道金边,”她看着阿青,“告诉大家——就算用机器,咱们的心还是手工的,一针一线都藏着诚意。”
那天晚上,阿青在账本上写下:“机器是手的延伸,不是心的替代。”字迹比以前更有力,笔画里带着股韧劲,像他新染的麦蓝布,经得住风雨。他想起沈若璃说的“守拙”,忽然明白,所谓“拙”,不是笨,是不投机取巧,是把每一针、每一线都当成回事,像老农民种庄稼,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急不得,假不得。
南洋的华侨收到货后,特意寄来封厚厚的信,信纸是用“若璃坊”的蓝草纸做的,带着淡淡的香。信里说,手工织的礼服“穿在身上像有先人托着,走路都稳当”,机器织的也“比当地的洋布暖三分,锁边的针脚像外婆缝的,看着就亲”。随信寄来的还有包南洋的蓝草种,用红布包着,像个小小的红包。
“这是南洋特有的蓝草,叫‘海蓝’,”信里说,“在海边的盐碱地也能长,染出的布带着点咸腥气,像海风的味道。让这蓝草在江南也扎扎根,看看能不能长出带两地水土气的新蓝草。”
阿青把种子种在学堂的院子里,特意选了块靠近水井的地方,每天浇水时都念叨:“快长吧,长出带海风味的蓝草,咱们染出的布,就能同时带着江南的雨和南洋的阳光了。”他给铁蛋的奶奶送蓝草根时,老太太摸着他的头说:“好孩子,你这心啊,比蓝草汁还纯,将来定能成大事。”
沈若璃站在廊下,看着阿青给蓝草浇水的背影,忽然觉得,所谓传承,从不是死守老规矩,是像阿青这样——懂机器的快,也守手工的暖;纳新事物的灵,也存老理儿的诚。就像蓝草,既能在江南的泽畔生,也能在南洋的坡地长,变的是水土,不变的是那股向上的劲儿,是把根扎在土里,把心捧在
(http://www.220book.com/book/T69W/)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