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八十年的夏至，巴黎郊外的庄园飘着奇异的香气——蓝草的清苦混着香槟的甜，像把江南的晨露和法国的阳光熬成了蜜。伊莎贝拉穿着麦蓝染的工装裤，裤脚卷到膝盖，露出沾着泥土的小腿，正往染池里倒香槟。铜染勺搅动时，酒液与蓝草汁撞出细密的泡沫，像撒了把碎钻，在晨光里闪得人睁不开眼。
“伊莎贝拉小姐，这真的能染出‘带气泡的蓝’？”庄园的老园丁举着锄头，帽檐下的皱纹里还沾着晨露。他种了一辈子葡萄，从没见过有人往染池里倒香槟，更别说池边还种着从东方来的蓝草——那些草叶边缘卷着波浪，像被塞纳河的浪舔过，与庄园里的葡萄藤缠在一起，竟生出种“蓝草爬过葡萄架”的趣致。
伊莎贝拉笑着把染勺递给他：“阿青说，蓝草和人一样，得尝尝不同的滋味。江南的蓝草喝雨水，南洋的喝海水，巴黎的……自然该尝尝香槟。”她从帆布包里掏出块刚染好的布，布面泛着淡淡的金蓝，对着光看，能看见无数细小的气泡印，像把昨夜的星光封在了布里，“您看，这布摸起来是不是带着点跳？像香槟在舌尖冒泡。”
老园丁接过布，指尖划过那些气泡印，忽然想起年轻时在巴黎歌剧院看的《水中仙女》，布景的蓝就带着这样的灵动。“上个月有群画家来写生，”他往蓝草圃里撒了把复合肥，肥粒落在草叶上，滚成了小小的蓝球，“说您这蓝草田是‘会发光的调色盘’，要把它画进《法兰西的春天》里。”
正说着，庄园的铁门被推开，皮埃尔带着个穿白大褂的人走进来。那人是巴黎美院的教授，手里捧着个画框，框里的油画还没干透——画的是蓝草田的黎明，蓝草叶上的露珠染着朝阳的金，草间的小径铺着伊莎贝拉染坏的布角，像条“被蓝草遗忘的彩虹”。
“伊莎贝拉，教授说要把这幅画送去参展，”皮埃尔把画框靠在葡萄架上，画布的边缘还沾着点蓝草汁，是刚才路过蓝草圃时蹭的，“标题就叫《东方草与西方酒》，说这是‘最动人的文明碰撞’。”
教授忽然蹲下来，往染池里丢了片葡萄叶。叶尖触到蓝草汁的瞬间，竟晕出圈紫色的涟漪，像把葡萄的魂融进了蓝草的梦里。“我要订一百匹‘香槟蓝’，”他指着画里的蓝草，“给美院的学生当写生布，让他们知道，最好的颜料藏在草里，不在画室的铁管里。”
伊莎贝拉忽然想起沈若璃的信：“染布时要带着笑，布能吸走你的情绪。你对着它哭，它就蓝得发沉；你对着它笑，它就蓝得发亮。”她望着蓝草田里忙碌的人——老园丁在给蓝草浇水，水珠落在草叶上的声音像竖琴；教授在画气泡布，画笔划过布面的沙沙声像风吟；连远处送货的马车夫都哼起了小调，调子混着蓝草香，竟生出种“不知身在江南还是巴黎”的恍惚。
傍晚收工时，伊莎贝拉把“香槟蓝”剪成小块，用红绳系在葡萄架上。晚风拂过，布块碰撞的声音像风铃，引得归巢的鸽子都停在架上，啄着那些气泡印，像在啄食天上的星。她忽然想给沈若璃寄块这样的布，再附片沾着蓝草汁的葡萄叶——让江南知道，巴黎的蓝草不仅活着，还活得这样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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