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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铜铃哑

小说: 琉璃碎锦绣生   作者:废墟造梦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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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透时,沈若璃先听见了声音。

不是留声机里被熨帖过的旋律,也不是楼下餐厅银匙碰擦骨瓷碗的轻响。那声音钝重,像有人用钝斧头反复敲打潮湿的木头,一下,又一下,撞在公馆老旧的木地板上,顺着楼梯缝隙往二楼钻。她猛地睁开眼,窗帘缝隙里漏进的不是往常的金红晨光,而是一种发灰的白,像蒙了层薄纱的冰。

床头的银质闹钟指针卡在三点十七分——昨夜她攥着它哭到后半夜,表盖被眼泪浸得发潮,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指尖触到表盘的凉意,她才想起这只闹钟是十八岁生日时父亲送的,瑞士机芯,表面镶着细碎的蓝宝石,当时她嫌样式老气,随手丢在梳妆台角落,如今却成了黑暗里唯一能抓住的实物。

“哐当——”

楼下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紧接着是母亲压抑的啜泣,混着一个陌生男人的粗嗓门:“沈太太,别让我们难做!沈先生签了字的,今天必须清场!”

沈若璃的心跳瞬间提到嗓子眼。她赤着脚踩在地毯上,绒毛蹭过脚踝,却暖不了那股从脚底窜上来的寒意。走到衣帽间,镜子里的人影吓了她一跳:头发散乱得像被狂风卷过的海藻,眼泡肿得发亮,睡衣领口的蕾丝花边勾住了一缕头发,扯得头皮发麻。她想找件体面的衣服换上,手指划过挂满旗袍的衣架,那件孔雀蓝织锦旗袍还挂在最显眼的位置,领口绣的缠枝莲在灰暗光线下泛着暗哑的光泽——母亲昨晚特意叮嘱过,下周要穿它去汇丰银行的晚宴。

指尖刚碰到冰凉的织锦,楼下的脚步声就砸到了楼梯口。

“二楼还有房间!都给我仔细搜!”

是法租界巡捕房的声音。沈若璃记得这个声音,去年父亲的纺织厂举办周年庆,这位巡捕队长还举着香槟恭维她“像法兰西油画里的姑娘”。她猛地缩回手,转身钻进衣柜最深处,那里挂着几件冬天的狐裘大衣,皮毛上还沾着去年去北平滑雪时的雪粒气息。她把自己挤在大衣中间,屏住呼吸,听着皮鞋底碾过地板的声音从走廊尽头挪过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神经上。

衣柜门板有道细缝,她透过缝隙看见两个穿黑色制服的男人走进卧室。其中一个抬手扯下墙上的油画——那是她在巴黎画的《塞纳河的黄昏》,画框边缘还留着父亲用红笔写的“小女若璃作”。男人随手把画扔在地上,画框撞在梳妆台的玻璃镜上,裂开一道蛛网似的纹路。另一个人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把里面的珍珠项链、翡翠手镯一股脑倒进随身的布袋里,金属搭扣碰撞的声音,比留声机的唱针划过唱片还要刺耳。

“这房里的东西都得登记,沈先生签了抵押协议的。”男人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听说沈家大小姐留过洋?怎么跑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家里人还在楼下呢。”

脚步声渐渐远去,沈若璃才敢大口喘气,狐裘的毛钻进鼻腔,痒得她想打喷嚏,却死死捂住嘴。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那幅画——父亲明明前几天还说,等工厂的新订单下来,就把这幅画送到荣宝斋装裱。她想起父亲签字时洇开的墨迹,忽然明白,那不是水,是眼泪。

衣柜外的光线越来越亮,灰白色变成了惨淡的白。她推开柜门,看见地毯上落着几根狐裘的毛,像雪粒。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吓了一跳:公馆的铁门外站着十几个穿粗布短打的工人,正扛着梯子往围墙上爬,他们的布鞋沾着泥,在青石板路上踩出一个个深色的印子。花园里的月季被人踩倒了一片,花瓣皱巴巴地贴在泥土里,像被揉碎的丝绸。

最让她心惊的是门口的那棵梧桐树。往年这个时候,父亲总会让人在树干上缠上厚厚的棉絮防冻,作者“废墟造梦师”推荐阅读《琉璃碎锦绣生》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今天却光秃秃地戳在那里,树皮上不知被谁用粉笔写了个“拆”字,笔画歪歪扭扭,像个狰狞的笑。

楼下车库的门被撬开了,那辆父亲最爱的黑色福特轿车被两个工人推了出来,车轮碾过花园的草坪,压出两道深深的辙痕。沈若璃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就是开着这辆车带她去外滩看灯,他把她架在肩膀上,她的小手抓着他的礼帽,风里都是爆米花的甜香。

“若璃?你在上面吗?”

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发尾的卷度早就散了,几缕头发贴在汗湿的额头上。她手里攥着一个牛皮纸包,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快下来,林妈把你的东西收拾了些……”

沈若璃跟着母亲下楼,每走一步,楼梯的木扶手都晃一下,发出“吱呀”的呻吟。这楼梯她走了二十年,从来没觉得这么陡过。客厅里的水晶吊灯被人卸走了,留下一个黑黢黢的窟窿,墙上的壁纸被撕开了一角,露出里面泛黄的石灰。父亲最宝贝的那套红木家具被工人抬到门口,八仙桌的桌角磕在门槛上,掉了一块漆,露出里面浅色的木头,像块疤。

父亲坐在沙发上——那是唯一没被搬走的旧沙发,布面磨出了毛边。他穿着那件灰色的绸衫,领口歪着,平时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乱蓬蓬地贴在头皮上,眼睛首勾勾地盯着地面,像是在看什么,又像什么都没看见。沈若璃走过去想扶他,却发现他的手在抖,指尖碰过的茶几面,留下几个湿冷的印子。

“爸……”

沈敬亭猛地抬起头,眼神浑浊,看了她半天,才认出她来。“画……你的画呢?”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答应过给你赎回来的……”

“画不重要,爸,我们先出去。”沈若璃想把他扶起来,却被他甩开手。

“我不出去!”他忽然提高了声音,手拍在茶几上,震得上面的空茶杯跳了一下,“这是我的房子!我的工厂!他们凭什么?!”

门口的工人不耐烦地喊:“沈先生,别耽误时间!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

母亲扑过来抱住父亲的胳膊,眼泪掉在他的手背上:“敬亭,别说了,我们走吧,林妈在外面找了个住处……”

“住处?”沈敬亭冷笑一声,眼神扫过满地的狼藉,“从洋房搬到棚户区?让人家看我们沈家的笑话?”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得背都弓成了虾米,手捂着胸口,指缝里渗出血丝来。

沈若璃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了。她冲过去拍父亲的背,却摸到他衬衫下凸起的脊椎骨,硌得她手心发疼。这才多久?那个曾经能把她举过头顶的父亲,怎么瘦成了这样?

“先生!太太!小姐!”

林妈从外面跑进来,围裙上沾着灰,头发上还别着一根银簪——那是她嫁过来时带的唯一嫁妆。她手里拿着三个包袱,沉甸甸的,喘着气说:“车备好了,是老王找的黄包车,我们先去住处落脚,其他的以后再说。”

老王是沈家的司机,跟着父亲快十年了。沈若璃看向门口,看见老王站在黄包车旁,穿着洗得发白的短褂,低着头,不敢看她。他的手指绞着车把上的绳子,指关节发白。

父亲最终被林妈和老王架着走了出去,他的腿软得像面条,每一步都要两个人用力拽着。经过花园时,他忽然停下来,盯着被踩倒的月季,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沈若璃跟在后面,看见他的布鞋在泥地里踏出一个浅坑,鞋帮上沾着一片破碎的花瓣,粉白的,像块碎玉。

她最后看了一眼公馆的大门。铜制的门环上刻着沈家的族徽,此刻被工人用铁链锁了起来,锁扣发出“咔哒”一声,像个句号。门楣上的铜铃在风里晃了晃,却没发出一点声音——大概是铃舌被人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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