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公公那句“别太苛责”的“关照”，如同裹着蜜糖的砒霜，非但没给林妙妙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在她本就冰冷的脊背上又贴了一道催命符。赵德胜那张横肉遍布的脸，在福公公转身后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铜铃般的眼睛如同淬了毒的探针，狠狠剜了林妙妙一眼，鼻子里重重哼出一股带着油腥味的热气，仿佛她是什么甩不掉的秽物。
“听见没？福公公‘开恩’了！”赵德胜的声音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威胁，响彻在嘈杂的灶火轰鸣与锅碗碰撞声中，“还不赶紧滚去干活！把那些碗碟刷得能照出人影儿来！要是让咱家发现一个油星子……”他猛地扬起手里的短鞭，在空中甩出一个凌厉的破空声，“仔细你的皮！”
林妙妙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低下头，抓起掉在污水盆里的盘子，用那块粗糙得如同砂纸的丝瓜瓤，疯狂地刮擦起来。油腻冰冷的污水浸透了她的袖口，混合着汗水，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她不敢抬头，不敢看赵德胜那张凶神恶煞的脸，更不敢看周围那些或麻木、或好奇、或带着隐隐敌意的目光。
御膳房，这个传说中油水最足、香气最浓的地方，对她而言，是比冷宫更可怕的炼狱。这里没有死寂，只有永不停歇的喧嚣和无处不在的恶意。巨大的空间被分割成不同的区域，蒸腾的水汽混杂着油烟，形成一片朦胧而灼热的雾障。熊熊燃烧的灶火舔舐着巨大的铁锅，掌勺的大师傅们如同战场上的将军，挥舞着沉重的铁勺，在翻滚的油锅或沸腾的汤水前咆哮着下达指令，唾沫星子混着汗水西溅。
“火！火再大点！没吃饭吗？！”
“盐！盐呢？！瞎了你的狗眼！”
“焯水！快！老了老了！这肉让你糟蹋了！”
呵斥声、催促声、铁器碰撞声、食材下锅的滋啦声……各种噪音如同无数根钢针，疯狂扎刺着林妙妙的耳膜和神经。她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一台巨大而狂暴的绞肉机里，随时会被碾得粉碎。
而她所在的角落，是这台绞肉机最肮脏、最卑微的排污口。堆积如山的脏污碗碟散发着馊臭，油腻的污水冰冷刺骨。几个和她一样的粗使宫女蹲在巨大的木盆边，动作机械地刷洗着，眼神空洞麻木，如同流水线上的零件。没有人说话，只有丝瓜瓤摩擦瓷器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管事嬷嬷鞭子抽在木盆上的脆响。
林妙妙的手很快就被粗糙的丝瓜瓤磨破了皮，混着油污的污水渗入伤口，带来火辣辣的刺痛。腰间的铜线被污水浸透，冰冷地贴着皮肤，像一条蛰伏的毒蛇。而小腹处，那个被油布层层包裹的金属箱，隔着湿透的衣物，传来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温热感？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这油烟弥漫的灼热环境里……缓慢复苏？！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她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试图用意念压制：【强制休眠！深度休眠！】
温热感……似乎减弱了一丝？但并未完全消失！如同沉睡巨兽平稳的呼吸，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喂！新来的！发什么呆！”一声尖利的呵斥伴随着鞭风袭来！
“啪！”
鞭梢狠狠抽在林妙妙旁边的木盆边缘，溅起的污水泼了她一脸！
一个身材干瘦、三角眼、颧骨高耸的管事嬷嬷叉着腰，唾沫横飞：“手脚麻利点！没看见前面催着要盘子吗？！耽误了贵人用膳，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林妙妙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盘子差点又掉下去，连忙低下头，更加用力地刷洗起来，眼泪混合着油污在脸上冲出两道狼狈的痕迹。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浓郁的、带着奇异甜香的油烟味飘了过来。不同于寻常的油脂气，这香味清雅中带着一丝霸道的诱惑力，瞬间压过了污水盆的馊臭。
“孙掌勺！您老这手‘蜜汁火方’的功夫，真是绝了！这香味儿，隔着三条宫道都能闻见！”一个谄媚的声音响起。
林妙妙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个相对独立、灶火格外旺盛的灶台前，站着一个身材矮胖、穿着干净白色围裙、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中年男子。他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青花瓷盘，盘子里盛着一块色泽红亮、油光闪闪、散发着致命诱惑香气的……方肉？旁边点缀着几颗翠绿的菜心。
这就是掌勺大师傅？孙掌勺？
孙掌勺显然很享受这奉承，胖脸上堆着矜持的笑容，用筷子夹起一小块肉，对着旁边一个穿着体面、似乎是某宫大太监的人展示着：“李公公您过奖了！这火候，这挂汁，讲究的就是一个‘透’字！您瞧这肉纹，这色泽……”他滔滔不绝地讲着，唾沫星子差点飞到肉上。
那被称作李公公的大太监捏着兰花指，凑近闻了闻，脸上露出陶醉的神色：“嗯！香！真香！不愧是孙掌勺！贵妃娘娘就爱您这一口！回头娘娘高兴了，少不了您的赏！”
“哎哟！那可多谢李公公美言！全仰仗公公提携！”孙掌勺脸上的笑容更盛，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林妙妙看着那块散发着光泽的“蜜汁火方”，胃里不受控制地一阵痉挛，嘴里疯狂分泌唾液。饥饿感如同苏醒的猛兽，凶猛地撕咬着她的胃壁。她强迫自己低下头，继续刷那永远也刷不完的油污盘子。
然而，孙掌勺那边似乎出了点小状况。他放下盘子，转身去取调料罐时，脚下不知被什么油腻的东西滑了一下，一个趔趄，虽然没摔倒，但手里刚拿起的、装着某种红色粉末的小瓷罐却脱手飞出！
“哎哟！”孙掌勺惊呼一声！
那小瓷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正朝着林妙妙所在的污水盆方向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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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罐精准地砸在林妙妙面前那堆刚刷好、还没来得及收走的干净碗碟上！瞬间碎裂！红色的粉末如同泼洒的鲜血，溅得到处都是！好几个白瓷盘被砸出了豁口，沾满了刺眼的红粉！
整个角落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孙掌勺的脸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他猛地转过身，一双小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林妙妙和她面前那堆狼藉，脸上的肌肉因为暴怒而扭曲！
“你！你个小贱蹄子！”孙掌勺的咆哮如同炸雷，瞬间盖过了御膳房所有的噪音！他几步冲过来，指着林妙妙的鼻子，唾沫星子喷了她一脸，“你他妈眼瞎了？！没看见老子东西掉下来？！不知道躲开？！老子的‘胭脂红’！老子的盘子！全让你这晦气东西毁了！”
胭脂红？林妙妙脑子里一片空白！那是什么？很贵重吗？
“孙……孙掌勺……奴婢……奴婢没……”她试图辩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闭嘴！”孙掌勺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抬手就是一个耳光狠狠扇了过来！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起！林妙妙只觉得左脸一阵剧痛，耳朵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整个人被打得踉跄几步，撞在身后的碗碟架上，又是一阵稀里哗啦的碎裂声！
“反了你了！还敢顶嘴？！”孙掌勺气得浑身肥肉乱颤，指着地上的狼藉，“你知道这‘胭脂红’多金贵吗？！西域进贡的！就这么点！全让你糟蹋了！还有这些盘子！都是官窑的好东西！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他越说越气，抬起穿着厚底布鞋的脚，就要朝在地的林妙妙踹去！
“住手！”
一声威严的呵斥响起！
赵德胜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色阴沉如水。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狼藉，又看了看捂着脸、嘴角渗血、眼神惊恐涣散的林妙妙，最后目光落在暴怒的孙掌勺身上。
“老孙，消消气。”赵德胜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制力，“跟个刷碗的贱婢置什么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的红粉，“胭脂红……库房应该还有点存货，我让人去取。至于盘子……”他看向林妙妙，眼神冰冷，“这丫头冲撞掌勺，毁坏御用器物，罪无可恕！来人！拖下去！重打二十板子！罚没三日饭食！以儆效尤！”
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太监立刻上前，如同拎小鸡一样将的林妙妙架了起来！
“赵总管！这……”孙掌勺似乎还有些不甘心。
“行了！”赵德胜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不耐，“贵妃娘娘的午膳要紧！别耽误了正事！赶紧去准备你的‘蜜汁火方’！李公公还等着呢！”
提到贵妃娘娘和李公公，孙掌勺脸上的怒色才勉强压下去，狠狠瞪了林妙妙一眼，啐了一口：“晦气！”转身骂骂咧咧地走回自己的灶台。
林妙妙被两个太监粗暴地拖向御膳房后门方向，那里是专门行刑的地方。她浑身，左脸火辣辣地疼，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
二十板子？罚没三日饭食？在这吃人的地方，这几乎等于宣判了她的死刑！
就在她万念俱灰之际，被拖过灶台区域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孙掌勺正背对着她，在一个小陶罐里小心翼翼地舀着什么粉末，似乎是新的“胭脂红”？他动作很快，带着一种做贼般的谨慎，将粉末撒进那锅正在收汁的“蜜汁火方”里！嘴里还低声嘟囔着什么，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得意？
紧接着，林妙妙感觉腰间那卷冰冷的铜线，似乎……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同时，小腹处那个金属箱传来的温热感，也骤然……清晰了一瞬？！
是错觉？！还是……
没等她细想，她己经被拖出了后门。外面是一个相对僻静的小院，地上散落着煤渣和烂菜叶。一根沾着暗褐色污迹的长条板凳，如同断头台般，静静地躺在院子中央。
两个太监将她狠狠按在冰冷的板凳上！粗糙的木板硌得她生疼！
“啪！”
第一板子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抽在她单薄的臀背上！
剧痛如同炸开的火焰，瞬间席卷了全身！林妙妙眼前一黑，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惨嚎！
“一！”太监冰冷的声音响起。
“啪！”
“二！”
板子如同雨点般落下！每一次抽打都带着骨头碎裂般的剧痛！林妙妙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意识在剧痛和恐惧的边缘模糊。
就在她即将彻底昏死过去的前一秒——
嗡……嗡……嗡……
小腹处那个金属箱传来的温热感，伴随着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动，如同垂死心脏最后的搏动，穿透了皮肉和骨骼，清晰地传递到她的神经末梢！
震动……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规律感？！
仿佛……在计数？！
林妙妙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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