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公公指尖那瓣沾着红油的百合花，如同淬毒的烙印，深深刻在林妙妙濒临崩溃的神经上。“雀儿鼻子太灵容易呛着”的冰冷警告，如同无形的绞索，日夜勒紧她的咽喉。颈间的赤金雀项圈，每一次嗡鸣都像敲响的丧钟，沉重得让她几乎窒息。御膳房这片油锅战场，空气凝固着油脂、香料和死亡的混合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监听设备成了悬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她被迫将监听范围死死压缩在灶台油烟和锅碗瓢盆的噪音海洋里，声纹过滤层层加码，只敢捕捉最无害的“尘埃”——菜刀剁肉的节奏、沸水翻滚的咕嘟、孙掌勺油腻的咆哮。如同在布满淬毒暗器的雷区闭眼匍匐，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然而，深宫这座巨大的绞肉机，从不因个人的恐惧而停歇。更大的风暴，裹挟着更致命的冰雹，轰然而至——来自“同行”的挑战！
这天清晨，御膳房的气氛格外凝重。孙掌勺那张油腻的胖脸阴沉得能滴出水。几个负责采摘御花园时令鲜蔬的小太监，手脸红肿，布满水泡，奇痒难忍，痛苦地蜷缩在角落呻吟。太医匆匆诊断，却只含糊其辞地说是“邪风入体”、“湿毒缠身”，开了些无关痛痒的草药膏。恐慌如同瘟疫，在低阶宫人中蔓延。
“废物！一群废物！”孙掌勺暴跳如雷，一脚踹翻水桶，“这点事都办不好！耽误了主子们的膳食！仔撕你们的皮！”
“掌……掌勺……”一个老太监颤巍巍地开口，“……老奴……瞧着……这症状……倒像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御花园……东南角……那片……新栽的……漆树林……听说……邪性得很……”
“漆树林？”孙掌勺眉头紧锁。
“对！对！”另一个小太监惊恐附和，“……就是……漆树林！……昨儿个……小的……就是……在那儿……摘的……荠菜！……回来……就……就这样了！……定是……漆树精……作祟！……”
“漆树精？”孙掌勺半信半疑，但看着手下惨状，也慌了神，“……那……那怎么办？！”
“掌勺莫急！”一个穿着靛蓝色细布道袍、手持拂尘、面容清癯、眼神锐利的老道姑，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灶台旁！她是钦天监退下来的老供奉——静虚师太！据说……精通……占卜驱邪？！
“贫道……夜观天象……”静虚师太声音空灵，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见……东南……有……黑气……盘踞……主……邪祟……作乱……此乃……漆树精……怨气……所化……需……设坛……作法……驱之……”
她目光扫过林妙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至于……这些……冲撞了……邪气的……人……需……用……无根水……混合……朱砂……符灰……涂抹……患处……七七西十九日……方可……驱散……邪毒……”
朱砂符灰？！西十九日？！荒谬！林妙妙心头剧震！前世记忆碎片闪过——漆树过敏？！接触性皮炎？！根本不是什么邪祟！用朱砂？只会加重感染！
但……她不敢言！静虚师太地位尊崇！福公公的阴影无处不在！
“师太……慈悲！”孙掌勺如蒙大赦，连连作揖，“……快！……按师太说的……办！”
静虚师太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得意弧度，开始装模作样地设坛画符。朱砂混合着符灰的刺鼻气味弥漫开来，熏得人头晕眼花。那几个可怜的小太监，被强迫涂抹上那黑红粘稠的“神药”，痛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出声。
林妙妙蜷缩在角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愤怒和无力感如同毒藤，缠绕着她的心脏。必须阻止！但……如何抗衡这“权威”？！
监听！数据！科学！唯一的武器！
她强忍颈间赤金雀的疯狂震颤和腹部的灼热剧痛，用意念：【监听启动！超低功耗！极限！范围：御花园东南角漆树林！声纹过滤：采摘动作、植物摩擦、异常声响！】
嗡鸣尖锐！剧痛撕裂！意念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艰难穿透干扰！
捕捉到了！极其微弱！
【……沙沙……（荠菜被拔起）……】
【……滋啦……（皮肤擦过树叶？）……】
【……哎哟！……好痒！……】
【……这……叶子……背面……有……毛？……粘手！……】
毛？！粘液？！漆树！漆酚过敏！关键证据！
她立刻【录音！锁定目标：漆树叶（摩擦声）！】
【录音开启……存储编号：漆毒（1）……】
如何传递？！首接说？找死！必须……用更“灵验”的“神迹”……碾压对方！
灵感如同闪电劈开黑暗！食物！过敏源！阻断！
她挣扎着爬起，装作去库房取姜，目光疯狂扫视！落在墙角……一大筐……刚送来的……新鲜……薄荷？！（清热解毒！缓解过敏！）还有……一小罐……晶莹剔透的……蜂蜜？！（消炎！舒缓皮肤！）
工具简陋！但……够用！
她用意念：【监听强化！锁定：静虚师太（心跳、呼吸频率）！】
嗡鸣加剧！捕捉到静虚师太因“作法”而略微急促的心跳和呼吸！她在……紧张？！装神弄鬼？！
时机！就是现在！
林妙妙“手忙脚乱”地抱起那筐薄荷，装作脚下一滑！
“哎呀！”
薄荷叶如同天女散花般撒落一地！浓郁的清凉香气瞬间弥漫！
“作死啊！”孙掌勺怒骂！
混乱！完美的混乱！
林妙妙“惊慌失措”地道歉，手忙脚乱地捡拾薄荷叶，动作却极其“笨拙”地将一大把薄荷叶……“不小心”……扫进了……旁边……那锅……正在熬煮的……给病患准备的……“驱邪”药汤里？！同时……袖子里……藏着的一小勺蜂蜜……也“失手”……滑落进去？！
薄荷！蜂蜜！混入“神药”！
“你！”静虚师太脸色一变！刚要呵斥！
“啊！……好凉！……！”一个涂抹了“改良神药”的小太监突然惊喜地叫出声！他红肿的手背上，那黑红粘稠的药膏混合了薄荷汁液和蜂蜜，带来一阵清凉的舒缓感！奇痒……似乎……减轻了？！
“真的！……没那么痒了！……凉丝丝的！……”其他几个小太监也纷纷附和！
效果？！立竿见影？！碾压静虚师太的“西十九日”？！
静虚师太脸色瞬间煞白！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慌乱？！她强作镇定：“哼！……此乃……贫道……符咒……法力……加持……薄荷……蜂蜜……不过是……引子……罢了……”
“师太……法力……高深……”林妙妙“怯生生”地接口，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奴婢……愚钝……只是……想起……老家……也有……漆树……沾了……汁液……也是……又红又痒……老人……就用……薄荷叶……捣烂……敷上……再加点……蜂蜜……好的……可快了……说是……‘以凉克毒’……‘以甘缓急’……奴婢……还以为……是……土法子……没想到……竟……暗合……师太……的……仙法？……”
“以凉克毒”？“以甘缓急”？科学原理！包装成“土法”！“暗合仙法”？给足静虚师太台阶下！
静虚师太脸色变幻不定！看着那几个明显症状缓解的小太监，又看看林妙妙那张“天真无知”的脸，最终……从鼻腔里重重哼出一股气：“……哼！……算你……有点……歪才！……懂得……些……草木……之性……倒也不算……完全……愚钝！……”
她拂尘一甩，找回场子：“……此方……虽……有效……但……根除……邪毒……还需……贫道……符咒……镇压……七七……西十九日……不可……懈怠！……”
说完，她不再停留，拂袖而去！背影带着一丝狼狈！
赢了！用科学碾压了玄学！用数据碾压了装神弄鬼！
孙掌勺看着症状缓解的手下，又看看林妙妙，油腻的胖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丫头！……行啊！……有点……门道！……以后……这……‘驱邪’……的活儿……你也……帮着……盯着点！……”
成了！地位……微妙提升？！
林妙妙强压狂喜，谦卑低头：“谢掌勺……赏识……”
然而，狂喜的浪潮尚未平息——
嗡……嗡……嗡……
颈间的赤金雀项圈！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濒死蜂群般的……疯狂震颤！远超之前的强度！带着一种……冰冷的、如同被毒蛇死死扼住咽喉的……窒息感！同时……小腹深处……那金属箱核心……猛地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灼热剧痛！
“啊——！”林妙妙惨叫一声！扑倒在地！身体蜷缩成虾米！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金印幻象再次闪现！那盘踞的金龙……龙口大张！发出无声的咆哮！印文上那个残缺的“卫”字……血光暴涨！
反噬！剧痛！为何？！她……赢了？！
剧痛中，她恍惚听到……远处静虚师太离去的方向……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拂尘……折断的……“咔嚓”声？！如同……某种……冰冷的……报复？！
“沙……沙……沙……”
沉稳、规律、如同命运鼓点般的扫帚声，穿透剧痛和混乱，由远及近，清晰地响起！
哑叔！
他佝偻着背，拿着扫帚，迈着那亘古不变的沉稳步伐，出现在御膳房油腻的后门口。他低着头，仿佛对地上痛苦翻滚的林妙妙毫无察觉，只是专注地……扫着地上……散落的……薄荷叶？！
扫帚精准地……扫过林妙妙因剧痛而踢翻的……药罐碎片……扫过她因冷汗滴落而洇湿的……油渍……最后……扫帚边缘极其“自然”地……拂过墙角……一小片……沾着黑色药膏和绿色薄荷汁液的……漆树叶？！（她偷偷藏的证据？！）
动作轻柔、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理感。仿佛在无声地……抹去……那“科学”的……证据……以及……随之而来的……残酷代价？
扫完那片地，哑叔缓缓首起身。他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睛，第一次……极其短暂地、平静无波地……落在林妙妙颈间……那只……因疯狂震颤而嗡嗡作响、闪烁着冰冷赤金光泽的……雀鸟项圈上！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赞许，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沉寂。仿佛在说：叶……落了？
然后，他拿起扫帚，转过身，迈着那沉稳得如同丈量时间的步子，一步一步，消失在弥漫着药味和油烟的后巷里。
沙……沙……沙……
扫帚声渐渐远去。
林妙妙瘫在冰冷的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她几乎晕厥。剧痛稍缓，留下深入骨髓的冰冷。
“妙妙姑娘……好……‘医术’啊……”
一个慢悠悠、带着油滑笑意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她身后响起！
福公公！
他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背着手，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似笑非笑！浑浊的小眼睛，锐利如刀，扫过地上那片……被哑叔扫帚拂过的、沾着药膏和薄荷汁的……漆树叶残骸？！又扫过林妙妙惨白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枯瘦的手指，极其缓慢地……从袖中……拈出一小片……边缘焦黑、如同被火烧过的……漆树叶？！（静虚师太折断的拂尘上沾的？）
“这……漆树叶……沾了……‘神药’……和……‘仙草’……”福公公声音拖得老长，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味”，“……味道……可……真……‘别致’啊？……”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淬毒的钩子，死死钉在林妙妙的眼睛里，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
“……雀儿……爪子……太利……容易……挠破……不该挠的……东西……还是……老老实实……待在……笼子里……啄啄……主子……赏的……‘谷子’……比较……‘安分’……嗯？……”
说完，他不再停留，背着手，慢悠悠地晃走了，留下林妙妙僵在原地，如同被冻僵的雕塑。颈间的赤金雀，冰冷刺骨，重逾千斤。那点用“科学”换来的微光，在福公公指尖那片焦黑的漆树叶中，彻底湮灭。
远处，哑叔的扫帚声，依旧沉稳地响着。如同命运的叹息，在弥漫着药香、油烟与死亡气息的深宫后巷，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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