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飞路32号的旧书店藏在一排梧桐树后，招牌上的“学海书店”西个字褪了色，木门上的漆皮卷着边。俞静姝推开门时，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惊飞了窗台上的一只麻雀。
柜台后的老人戴着老花镜，头也不抬地翻着书页：“二楼，右转最后一间。”声音沙哑，像是许久没有说过话。
楼梯是木质的，每踩一步都发出“吱呀”的呻吟。静姝的手按在腰间的枪上，指尖因紧张而微微发冷。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是程墨琛设下的陷阱，还是迟到了三年的真相？
二楼的走廊狭窄，两侧堆满了旧书，空气中弥漫着纸张腐烂的气息。最后一间房的门虚掩着，透出微弱的光。静姝推开门的瞬间，看到程墨琛站在窗前，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转过身，穿着一件灰色的棉衬衫，袖口挽起，露出小臂上一道浅疤。没有了西装的束缚，他看起来更真实，也更危险。
“你来了。”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等一个老朋友。
“我父亲的事，你知道什么？”静姝没有坐下，保持着随时可以拔枪的姿势。
程墨琛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泛黄的《论语》，翻开其中一页：“俞鸿渐，代号‘鸿雁’，中共地下党上海负责人之一，三年前因叛徒出卖，被76号逮捕，牺牲前将日军布防图传递出去，保住了上海外围的防线。”
静姝的大脑一片空白。中共？父亲竟然是中共的人？那个教她读《三民主义》、告诫她“忠于党国”的父亲，竟然是……她一首以来的信仰，仿佛在瞬间崩塌。
“不可能！”她失声反驳，“父亲是军统的人，他为党国牺牲，这是总部确认的！”
“军统需要一个‘英雄’来稳定人心，所以隐瞒了真相。”程墨琛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静姝心上，“你父亲是双重身份，表面为军统工作，实则为中共传递情报——他说，无论党派如何，抗日是唯一的目标。”
静姝后退一步，撞在门框上。她想起父亲临终前的眼神，那种欲言又止的复杂；想起他书房里那些被锁起来的书，封面上没有字；想起他总说“乱世里，信仰比生命重要”。原来那些她从未读懂的细节，都藏着这样的真相。
“你怎么知道这些？”她的声音发颤。
程墨琛从怀中掏出一枚铜质徽章，放在桌上——镰刀与锤子的图案，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中共地下党，代号‘孤鹰’。我是你父亲的联络人，三年前，是我没能保护好他。”
静姝看着那枚徽章，又看向程墨琛。他的眼底带着深深的愧疚，那是装不出来的。原来他不是汉奸，不是76号的人，而是……和父亲一样的人。
“所以你接近我，是为了什么？利用我获取军统的情报？”她猛地拔高声音，心底的震惊渐渐被愤怒取代——无论是父亲的隐瞒，还是程墨琛的接近，都像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我接近你，是因为你父亲临终前说，他的女儿是个好孩子，只是站错了队。”程墨琛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复杂，“他说，你和他一样，心里装着这个国家。”
“站错队？”静姝冷笑，“在你眼里，军统就是错的？”
“立场不同，目标相同。”他上前一步，距离拉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水味，“日军下个月进攻武汉，布防图必须同时送到重庆和延安，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就是我需要你帮忙的原因——不是为了中共，是为了中国。”
静姝的心跳乱了节奏。他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底一首紧闭的门——是啊，无论军统还是中共，不都在对抗侵略者吗？可多年的训练告诉她，“中共”是敌人，是需要警惕的存在。
“我凭什么信你？”她抬起下巴，努力维持着最后的防线。
程墨琛忽然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左胸。隔着衬衫，她能清晰地摸到一道凸起的疤痕，形状像一颗子弹。“去年外白渡桥的爆炸，你救过一个受伤的男人，记得吗？”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我。你给我包扎时，掉了一枚刻着‘静’字的发夹，我一首留着。”
静姝的瞳孔骤然收缩。去年冬天的爆炸，她确实救过一个男人，他满脸是血，只来得及说一句“谢谢”。她从未想过，那个在血泊中挣扎的人，竟然是程墨琛。
“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的名媛。”他的手心很烫，紧紧握着她的手，“你的善良藏在伪装下，和你父亲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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