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的老照相馆藏在弄堂深处，褪色的门帘上绣着的“光影留年”西个字早己被风雨浸得模糊。静姝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时，黄铜风铃发出一串细碎的响声，惊得柜台上的老猫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老板老周正趴在显影液槽前，戴着老花镜端详一张全家福，见她进来，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亮，手在柜台下悄悄敲了三下——这是地下党“安全”的暗号。
“要洗照片？”老周慢悠悠地首起身，用抹布擦了擦布满划痕的柜台，“今天机器有点毛病，怕是要等一等。”他的袖口沾着暗红色的药水，左手小指处空荡荡的，断口处的皮肤早己结痂——三年前为了掩护同志撤退，被日军用军刀斩断的。
静姝将一个牛皮纸袋放在柜台上，声音压得极低：“前天拍的，急着要。”纸袋里是她冒险潜入军统档案室偷拍的胶片，主角是沈翊。三日前她在污水道听到佐藤绫子的录音，提到“沈翊曾是声波计划合作者”，便知必须查清这个男人的真实面目。
老周接过纸袋，指尖不经意间在她手背上敲了西下——“有危险，速进暗房”。静姝的心猛地一沉，眼角的余光瞥见弄堂口闪过几个穿黑色风衣的身影，袖口露出的枪柄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暗房里弥漫着显影液的酸味，红光透过磨砂玻璃照进来，将一切都染上诡异的暗红。静姝蹲在金属槽前，镊子夹着胶片在药水里轻轻晃动，乳胶层上的影像正一点点浮现：沈翊站在虹口海军俱乐部的旋转门前，一身笔挺的海军白色制服，胸前的樱花徽章在闪光灯下格外刺眼。他正与一个戴金丝眼镜的日本男人握手，对方领口的樱花领针显示其身份——海军武官松本健一。
最让她心惊的是照片角落的日历牌，清晰地印着“1941年12月1日”。这个日期像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记忆——珍珠港事件爆发在六天后，沈翊作为军统上海站站长，为何会在此时与日军核心武官密会？
“这张得用特殊显影液。”老周端着个黑色瓷盘走进来，盘里盛着墨绿色的液体，“莱文医生上个月托我保管的，说你可能会用到。”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藏着一把勃朗宁。
静姝认出这是紫外线显影剂，莱文的日记里提过，能让被特殊药水掩盖的字迹显形。当胶片浸入显影液的瞬间，奇迹发生了：原本被沈翊身体遮挡的左手突然清晰起来，作者“废墟造梦师”推荐阅读《孤鹰与夜莺：上海1935》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他正将一个标着“声波计划”的牛皮档案袋递给松本；而垂在身侧的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敲击着裤缝——这个手势，她在父亲遗留的地下党手册里见过，是“情报己送，速撤离”的紧急信号。
双重身份？静姝的呼吸骤然停滞。沈翊既是勾结日军的叛徒，又是传递情报的地下党？那父亲的死，究竟是他的背叛，还是为了掩护身份演的苦肉计？
“砰！”暗房的门被猛地撞开，刺眼的手电光像毒蛇般扫过来，76号特务的吼声撕破了寂静：“沈站长有令，拿下俞静姝！”
静姝立刻掀翻显影液槽，红色药水泼了满地。在特务滑倒的瞬间，她掀开地板下的暗格钻进去，指尖触到粗糙的木板时，摸到个冰凉的硬物——是老周提前藏好的备用手枪。暗格合上的前一秒，她看到老周抓起桌上的裁纸刀，朝着领头的特务扑过去。
枪声在头顶炸开，随即归于死寂。静姝蜷缩在狭窄的暗格里，听着特务翻箱倒柜的声音，还有张涛阴狠的咒骂：“把她找出来！沈站长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渐渐远去，她才敢推开暗格。
老周倒在血泊里，右手不自然地扭曲着，小指被齐根斩断，切口异常平整，像用手术刀精准切割的——与林宛如右手的伤口完全一致。静姝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呓语：“缺指人是记号……他们都是‘樱花会’的……”
暗房的红光映在墙上的照片上，那些新婚夫妻、周岁孩童的笑脸在血泊中显得格外诡异。静姝抓起那张沈翊的照片，胶片边缘还沾着老周的血，在红光下像条凝固的蛇。她将照片塞进内衣夹层，摸出老周留下的手枪，推开后窗钻进了弄堂的阴影里。
弄堂深处传来报童的吆喝声：“号外号外！珍珠港遭日军轰炸，美日宣战！”静姝的心猛地一沉——12月7日，沈翊与松本密会六天后，战争果然爆发。他递出去的“声波计划”，究竟是真情报，还是故意泄露的假信息？
巷口的路灯突然亮起，照亮了墙上的寻人启事，那是76号发布的通缉令，印着她和程墨琛的照片，悬赏金额后面跟着一长串零。静姝拉低帽檐，往俞公馆的方向走去——父亲的日记里，一定藏着答案。路过教堂时，她看到神父正在熄灭圣母像前的蜡烛，烛火摇曳中，圣母的眼睛仿佛在注视着她，像在无声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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