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口监狱的铁栅栏比静姝想象中更密，间距恰好能容下三根手指并排通过。看守长拿着钥匙串晃悠过来时，皮鞋跟在水泥地上敲出刺耳的声响，他腰间的枪套蹭过铁栅，发出金属摩擦的尖啸。
“只能看五分钟。”看守长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黄牙上沾着烟渍，“这小子是硬骨头，宪兵队审了三天，愣是没吐一个字。”
203号牢房在走廊尽头，光线昏暗，墙角堆着发霉的稻草。程墨琛背对着牢门坐着，身上的囚服布满血污，后腰的伤口渗出的血把稻草染成了黑红色。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静姝的呼吸瞬间卡在喉咙里——他的左眼肿成了青紫色，嘴角裂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唯有眼神依旧锐利，像藏在鞘里的刀。
当他的目光落在静姝耳坠上时，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那是对翡翠耳坠，是程墨琛在运输船上从日军军官身上抢来的，后来才发现和他腰侧的纹身编号同属一个序列。此刻，程墨琛盯着耳坠的眼神里，混杂着恐惧与决绝。
“别冲动！”静姝隔着铁栅伸出手，指尖几乎要碰到他的手指。可就在这时，程墨琛突然抓起墙角的铁钉，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喉管！
血喷涌而出，溅在静姝的手背上，烫得她浑身发抖。看守长咒骂着冲过来打开牢门，程墨琛却借着这个空隙，用带血的手指在她手背上快速划了几下。静姝死死盯着那道血痕，在看守长把她拽开前，终于看清那是串数字：131.5。
“疯子！”看守长一脚踹在程墨琛胸口，他像片叶子似的倒在稻草堆里，喉管的血咕嘟咕嘟往外冒。静姝被拖出牢房时，回头看见程墨琛用尽力气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她的耳坠。
手背上的血痕在阳光下渐渐凝固，变成深褐色。静姝坐在江边的石阶上，江风带着鱼腥味吹过来，让她想起运输船上破裂的培养罐，那些绿色菌雾里，程墨琛的烙刑疤痕发出的荧光，和此刻手背上的血痕颜色惊人地相似。
131.5——这是声波频率。父亲的批注本里提过，冷香丸的配方关键在于“三分寒香，七分共振”，当时她以为是制药的火候，现在想来，分明指向声波的参数。
江汉关的钟楼在暮色中显出模糊的轮廓，时针正慢慢走向十七点。静姝摸出苏婉给的手帕，半朵梨花在夕阳下泛着浅黄。她突然想起程墨琛在沉船前说的话：“声波能杀人，也能救人。就像梨花，看着纯洁，其实根茎有毒。”
教堂的侧门没锁，推开门时，门轴发出吱呀的响声，惊飞了栖息在唱诗台的鸽子。斯坦威钢琴摆在祭坛左侧，琴身蒙着层薄灰，琴键边缘却异常干净，显然常有人弹奏。静姝掀开琴盖的瞬间，闻到股熟悉的味道——是冷香丸的原料，薄荷与冰片混合的清苦气息。
琴盖内侧贴着层厚厚的毛毡，摸上去软乎乎的，不像普通的消音材料。静姝小心地撕下毛毡，发现背面用蓝黑墨水写着几行字，笔迹娟秀，是程母的字迹：“沈君用声波篡改记忆，唯一解药是……”后半截被深色的污渍覆盖，隐约能看出是“程墨琛的……”几个字。
毛毡夹层里还藏着张照片，边角己经泛黄。照片上的程母穿着白大褂，站在东京帝大的实验室里，身后的黑板写着串复杂的公式，右下角的日期是1935年。静姝的指尖抚过照片边缘，突然注意到程母胸前的钢笔——那是支派克金笔，笔帽上刻着极小的“俞”字，和她在运输船活体实验箱里发现的钢笔一模一样。
父亲果然被迫参与过实验。静姝把照片塞进怀里，琴键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试着按了下中央C键，琴身发出沉闷的回响，手背上的血痕突然开始发烫。131.5赫兹，她突然明白程墨琛的意思——这架钢琴能发出特定频率的声波，而他自毁声带，是为了不让日军通过他的声音获取频率参数。
“沈小姐倒是比我预想的更早找到这里。”苏婉的声音从祭坛后传来，她换了件深色旗袍，手里拿着个银色的听诊器，“知道为什么程墨琛的编号是7吗？因为他是第七个成功承受声波实验的人。”
静姝猛地转身，勃朗宁手枪己经上膛：“你到底是谁？日军的实验体，还是沈翊的帮凶？”
苏婉把听诊器放在钢琴上，金属头碰撞琴键发出清脆的响声：“我是第三个实验体，所以编号是3。当年沈翊选了二十个孩子，只有我们七个活了下来。”她扯开旗袍领口，左侧锁骨上露出个狰狞的烙印，形状像朵被踩烂的樱花，“这个，和你父亲书房火场里发现的烙铁，是同一个模子做的。”
静姝的手指扣紧扳机：“我父亲不可能和你们的实验有关。”
“他不仅有关，还是关键。”苏婉从手提袋里拿出份文件，封面上印着“731部队绝密”的字样，“冷香丸的配方，其实是声波武器的解毒剂。你父亲当年研究这个，本是为了救人，却被沈翊改成了人体耐受实验的数据。”
文件里夹着张收据，收款人签名是“俞鸿渐”，字迹却比父亲平时的笔体瘦硬许多。静姝想起运输船上的接收单，那上面的签名也是同样的问题——伪造。
“沈翊用你母亲的性命要挟你父亲。”苏婉的声音低了下去，“1938年武汉会战，你母亲作为战地护士被俘虏，沈翊说，只要你父亲交出配方，就放她走。”
琴键突然发出刺耳的共鸣，静姝的耳坠开始发烫。她想起程墨琛在牢房里的眼神，想起他喉管涌出的血，突然明白131.5赫兹不仅是解毒剂的频率，还是解锁被篡改记忆的密钥。
“程墨琛的声带……”
“他是完美宿主。”苏婉合上文件，“沈翊在他体内植入了‘樱七号’菌株，只有他的声波能激活菌株的毒性。他毁掉声带，是为了不让日军用他的声音发动袭击。”
教堂的钟声敲响十七下，江汉关的方向传来汽笛的长鸣。静姝看着手背上己经发黑的血痕，突然想起程墨琛在沉船前说的话：“有些真相，比死亡更让人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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