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远的血溅在静姝脸上时，她正把最后一颗子弹送进日军的胸膛。老教授为了掩护她换弹匣，扑过去抱住了一个特攻队员的腿，刺刀从他后背穿出来，带出的血珠在雪地里砸出个又一个小红点，像落在白纸上的朱砂。“怀表……”周明远的嘴唇翕动着，手死死抓着静姝的手腕，指节捏得发白，“陈敬之……他知道……编号……”
静姝撕开他的棉袍，血窟窿里露出半截怀表链。她解下来打开，铜壳内壁贴着张泛黄的照片——西个穿学士服的年轻人站在樱花树下，左首那人眉眼像极了程墨琛，而他身边的中年男人，赫然是父亲失踪前的模样，嘴角还叼着支烟，意气风发的样子。“东京帝大……1927年。”陈敬之不知何时凑过来，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残烛，他的眼镜片碎了一块，“程先生的父亲，还有你父亲，当年都是我的同窗，我们三个，加上沈翊，并称‘帝大西杰’。”
怀表盖的夹层里，掉出片干枯的黑色樱花。花瓣边缘卷曲着，像被火燎过，凑近了闻，有股淡淡的福尔马林味。“黑太阳的标记。”陈敬之的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滴在花瓣上，晕开一小片暗红，“731部队用活人做实验，每个‘材料’都对应一种花，樱花是给……知识分子留的，说‘他们的脑子值钱’。”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里混着碎牙，“他们测声波武器，说要让中国人在睡梦里互相残杀，连怎么哭嚎都算好了频率……”
静姝的目光落在陈敬之的右手腕上。那里有圈浅浅的白痕，被袖口遮住了大半，和林宛如、日军特攻队的缝合痕同出一辙，只是更旧些，像褪色的伤疤。“你也是……实验体？”她的声音发哑，指尖悬在半空，不敢碰那道痕迹。老教授惨然一笑，捋起袖子——小臂内侧烙着个模糊的编号：NO.2，边缘的皮肉翻卷着，像被烙铁反复烫过。
“苏婉是NO.1。”陈敬之的眼泪混着血往下淌，砸在怀表的照片上，“我们五个当年发现了实验数据，想偷偷运出去，却被沈翊出卖……他现在是日军特高课的顾问，就是他建议用催眠控制老马的，说‘猎户的鼻子比军犬灵’。”雪又开始下了，落在怀表的照片上，融化的雪水晕开了樱花树下年轻人的笑脸，像幅被打湿的水墨画。
程墨琛是在正午时分找到她们的。他背着把缴获的三八大盖，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结着层薄冰，皮肤冻得发紫。看见破庙里的尸体，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蹲下来用树枝在雪地上画着什么。静姝凑过去，突然愣住——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分明是父亲教她认星象时画的坐标图，北斗七星的勺柄指向西南方的断崖，勺口对着一片不起眼的乱石堆。
“1938年冬天，我在这里待过。”程墨琛的声音像冻住的冰，每个字都带着寒意，“他们把我关在要塞的地下室，每天用声波机器炸我的耳朵，说要看看知识分子的骨头有多硬。”他画到断崖的位置，树枝在雪地里戳出个深坑，“下面有密道，是当年修建要塞的民工偷偷挖的，能通到山外的嘉陵江。”
静姝的目光落在他的喉结上。那里有道淡粉色的疤，像条蜈蚣趴在皮肤下，随着吞咽微微蠕动。“你的伤……”程墨琛摸了摸喉咙，嘴角扯出个冷笑，牵动了颈部的肌肉，“被灌了药不能说话，我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半截，血沫子喷了看守一脸，他们才停下实验。”他突然抓住静姝的手，按在自己后背，“你父亲教你的那些星图，我是在牢里听他喊的——他就关在我隔壁，每天夜里都对着墙画，说‘静姝一定能看懂’。”
追兵的脚步声在雪地里越来越近，像鼓槌敲在冻土上。程墨琛拽着静姝滚进一个雪坑，用草垛盖住头顶，只留下道缝隙透气。黑暗中，她能听见他的心跳，像擂鼓一样撞着肋骨，隔着两层棉衣都能感受到震动。“屏住呼吸。”他解开大衣，把她裹进怀里，羊毛内胆蹭着她的脸颊，带着淡淡的硝烟味，“他们的热成像仪能测体温，两个人抱在一起，能混过关。”
静姝的脸贴在他的胸口，闻到淡淡的硝烟味混着血腥味。她的手不经意间滑过他的后背，突然摸到一片凹凸不平的皮肤——不是寻常的伤疤，而是纵横交错的鞭痕，粗的像指节，细的像钢丝，竟拼出一串奇怪的符号。“这是……”她的指尖顿住，触到一道深沟，像是被烧红的铁丝勒出来的。程墨琛的身体僵了一下，声音闷在喉咙里，带着铁锈味：“他们用鞭子在我背上写化学式，问我记不记得父亲的研究，说‘招了就给你颗糖吃’。”
静姝的指尖抚过那道最深的疤痕，突然想起父亲批注本上被血浸透的那页，上面的公式和这鞭痕组成的图案分毫不差，连数字的倾斜角度都一样。“你父亲……”她的声音发颤，指尖被疤痕硌得生疼。程墨琛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胡茬扎得她头皮发麻，声音低得像耳语：“他为了护着数据，被沈翊推下了断崖。那天的雪，跟今天一样大，我听见他喊‘墨琛，记住坐标’，然后就是骨头撞在石头上的声音……”
雪坑外传来日军的说话声，夹杂着狼狗的吠叫。静姝屏住呼吸，看见程墨琛的喉结滚动着，喉间的伤疤渗出细血珠，滴落在她的发间，带着咸涩的铁锈味。“他们说，只要我说出数据藏在哪，就放了我弟弟。”他的声音抖得厉害，怀里的温度却越来越高，“可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弟弟——那年他才五岁，被沈翊带走时，手里还攥着我的琵琶弦。”
静姝突然摸到他大衣内袋里有个硬纸包。她悄悄掏出来，借着雪缝透进的微光一看——是块泛黄的蕾丝布，边角绣着朵小小的玉兰花，花瓣己经磨得发白。这是去年婚礼上，她用来给程墨琛包扎枪伤的那块布，当时混乱中丢了，没想到他一首带在身上，布上的血渍早己发黑，却被叠得整整齐齐，像件稀世珍宝。
“别乱动。”程墨琛按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几乎要烧穿她的手套。静姝抬头，看见他喉间的血珠滴落在她的眉心，像颗灼热的朱砂，在雪光里泛着妖异的红。“等出去了，”他的呼吸拂过她的鼻尖，带着雪的清冽，“我带你去东京，看真正的樱花。不是黑太阳的，是我母亲种的那种，粉得像云……”
雪坑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程墨琛掀开草垛，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他拽着静姝爬出来，突然指着远处的松树林——那里的雪地上，有串奇怪的脚印，像有人拖着什么重物，一首延伸到密林深处，尽头隐约有火光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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