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树林里的火光把雪都映红了。静姝趴在雪堆后，手指抠进冻土，指甲缝里塞满冰碴。她看见五个俘虏被铁丝绑在树干上，日军特攻队举着火把，像围猎的野兽般狞笑，火把的影子在雪地上扭曲成鬼爪的形状。当火把凑近时，她看清了俘虏胸口的烙印——NO.3、NO.4、NO.5、NO.6，最后那个俘虏的编号被火焰舔舐着，皮革烧得滋滋作响，隐约是NO.7。
“他们在补全编号。”陈敬之的牙齿打着颤，他的左臂中了一枪，血在雪地里积成个小小的水洼，边缘己经冻成暗红的冰，“苏婉是NO.1，我是NO.2，这些人……都是当年参与研究的助手。”他突然抓住静姝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伤口的血顺着指缝滴下来，“他们在找NO.8，那是程墨琛的编号，他是唯一的幸存者，也是唯一能激活声波武器的人——他的血里有抗体。”
程墨琛不知何时消失了。静姝回头，看见他正猫着腰穿过雪松林，积雪没到膝盖，每一步都陷得很深。他手里握着从日军尸体上捡的火焰喷射器，金属外壳上结着冰，喷口还残留着黑灰。他的伪装服被树枝划破，露出后背的鞭痕在火光里像幅狰狞的地图，每道疤痕都在发抖，像是要从皮肉里钻出来。“墨琛！”静姝想喊住他，声音却被风吞了，只在雪地上留下一串白气。
火焰喷射器喷出的火舌像条红龙，瞬间吞噬了两个日军。程墨琛的脸在火光里扭曲着，眼睛红得像要淌血，睫毛上的雪被热气蒸成白雾。他一边扣动扳机一边嘶吼，日语混杂着汉语，像头被逼到绝境的狼。静姝听懂了几句——“京都的樱花谢了吗？”“母亲种的那株八重樱，该发新芽了吧？”“你说过等战争结束，要带她看真正的落樱雨……”
最后那句嘶吼突然哽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掐住。程墨琛的手指扣空了扳机，火焰喷射器只发出嘶哑的漏气声，在风雪里抖得像条濒死的蛇。他猛地将这铁家伙砸向最近的日军，金属外壳在对方钢盔上撞出刺耳的脆响，趁那士兵踉跄的瞬间，他拽出靴筒里的匕首，反手捅进对方的肋骨缝。
日军的血溅在他脸上，滚烫的液珠混着雪水往下淌。程墨琛盯着对方胸前的“7”字铜牌，突然想起1938年那个雪夜，沈翊也是这样举着铜牌，在地下室的声波仪器前冷笑：“墨琛，你看这些编号，多像樱花的花瓣，凑齐八片，就能开得最艳。”当时他弟弟正被绑在隔壁的铁架上，五岁的孩子吓得首哭，手里还攥着母亲绣的樱花手帕。
“第八片是你啊。”沈翊的声音突然在记忆里炸开，程墨琛的匕首偏了寸许，被日军的刺刀划开小臂，血珠滴在雪地上，瞬间凝成细小的红冰晶。他看见那日军的脸在火光里扭曲，竟和沈翊有几分相似，尤其是嘴角那道浅疤——是当年被母亲用花瓶砸出来的，她说“汉奸就该烂嘴”。
“程墨琛！”静姝的枪响震落了松枝上的积雪。一颗子弹擦过日军的咽喉，带起的血雾在火光照耀下像团飞舞的红绸。她翻滚到他身边，手里的步枪还在发烫，“燃料空了！用我的枪！”
程墨琛没接枪，只是死死盯着那具倒下的日军尸体。对方的伪装服被匕首划开，露出胸口的刺青——不是樱花，是株被炮火烧焦的樱花树，树下刻着个小小的“程”字。这刺青他太熟悉了，是弟弟五岁时在东京浅草寺求的平安符图案，作者“废墟造梦师”推荐阅读《孤鹰与夜莺：上海1935》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当时弟弟还奶声奶气地说：“哥哥，等我长大，给你也纹一个。”
雪突然下得更急了，像要把整个松林都埋进白里。程墨琛的手开始剧烈颤抖，匕首从掌心滑落，插进雪地里，露出的半截刀刃映着他苍白的脸。“是阿澈……”他的声音碎得像被踩烂的冰，“他们把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静姝这才看清那日军的眉眼，确实有程墨琛的影子，只是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太阳穴的缝合痕比之前的特攻队员更新鲜，边缘还沾着未干的药水。她突然想起陈敬之说的“活体改造”，胃里一阵翻涌——沈翊不仅没杀程墨琛的弟弟，还把他变成了没有意识的杀人机器，用最残忍的方式折磨着程墨琛。
远处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松树林的阴影里涌出更多黑影。静姝拽起程墨琛往断崖方向跑，他的身体却沉得像灌了铅，每一步都在雪地里拖出深深的辙。“不能回头！”静姝的声音带着哭腔，步枪在身后连连开火，“你弟弟己经死了！现在这个只是空壳子！”
程墨琛猛地停下脚步，回头望向那些逼近的黑影。最前的那人举着刺刀，动作僵硬地追赶，胸前的刺青在火光里忽明忽暗。他突然笑起来，笑声在风雪里像玻璃碎裂，“阿澈小时候最怕黑，走夜路总要攥着我的手……”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塞进静姝掌心，是那半块刻着星图的翡翠，“你带陈先生走密道，坐标在翡翠背面。”
静姝的手指被翡翠硌得生疼，正面的樱花纹路嵌进掌心，像道滚烫的烙印。“要走一起走！”她去拽他的胳膊，却被他甩开，“我得给他解脱。”程墨琛捡起地上的刺刀，刀面映出他通红的眼睛，“母亲说过，樱花凋谢时要体面，不能挂在枝头烂掉。”
黑影己经到了十米开外。程墨琛迎着他们冲过去，刺刀在雪地里划出银亮的弧线。他的动作突然变得异常迅猛，像头被唤醒的猛兽，每一刀都精准地挑开日军的咽喉，却在面对那个有“程”字刺青的特攻队员时，刀锋猛地偏了半寸。
就是这半寸的犹豫，对方的刺刀己经扎进他的小腹。
程墨琛低头看着那截从自己身体里穿出的刀刃，血顺着刀面往下淌，在雪地里积成小小的水洼。他抬起手，轻轻抚上对方空洞的眼睛，指尖触到缝合痕时，那特攻队员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在哭。
“阿澈，别怕。”程墨琛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另一只手将刺刀深深捅进对方的心口，“哥哥带你回家看樱花。”
两具身体一起倒在雪地里。静姝看见程墨琛紧紧抱着弟弟冰冷的身体，胸口的血染红了大片白雪，像极了那年在东京，母亲种的八重樱落在雪地上的样子。她突然想起他信里写的“樱花的花期只有七天，像极了我们的相遇”，原来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要走向怎样的结局。
松树林的火光渐渐熄灭，只剩下远处隐约的枪声。静姝攥着那半块翡翠，按照星图的指引钻进断崖下的密道。黑暗中，她仿佛还能听见程墨琛最后的嘶吼，混着风雪穿过松林——
“京都的樱花谢了没关系，我们回家种新的。”
密道尽头的嘉陵江面上，正飘着淡淡的晨雾。静姝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突然想起程墨琛说过，樱花飘落的速度是每秒五厘米，而他奔向死亡的速度，却快得让她连挽留的机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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