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脉:镐头砸在岩壁上的闷响,像钝刀割肉般反复撕扯着沈砚的耳膜。
黑矿深处的空气永远混着三样东西:潮湿的霉味、矿石的土腥气,还有挥之不去的血腥——那是前几日被雷鞭抽烂脊背的老矿工,血水流进石缝里,发酵成令人作呕的酸腐味。
“快点!磨磨蹭蹭的,想挨鞭子吗?”
监工的怒喝从头顶传来,带着皮靴碾过碎石的脆响。沈砚下意识地弓了弓背,将嶙峋的肩胛骨藏进破烂的麻衣里。他的手腕上还留着昨夜锁链勒出的青痕,此刻随着挥镐的动作,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着疼。
矿道里的灯是劣质的油灯,灯芯裹着浸了桐油的破布,昏黄的光只能照亮三尺见方的地方。更远处的黑暗像蛰伏的巨兽,随时会吞掉任何胆敢停下动作的人。沈砚的视线落在岩壁上,那里布满了前人开凿的痕迹,新旧交错,像一道道丑陋的伤疤。
他己经在这深千丈的矿底待了三年。三年前,父亲被冠以“私藏逆雷石”的罪名腰斩于市,他作为“逆贼之子”,被扔进这不见天日的黑矿,成了任人驱使的矿奴。
镐头又一次落下,这次却没撞上坚硬的岩石,而是陷进一片相对松软的石层里。沈砚愣了愣,手臂传来的反震力明显不同。他屏住呼吸,借着昏暗的灯光凑近看——那处岩壁的颜色比周围深些,石质也更细密,表面隐隐有层极淡的光泽,像是蒙着一层薄霜。
“发什么呆!”监工的皮鞭带着风声扫过来,擦着沈砚的耳际抽在岩壁上,溅起一串碎石。“定额完不成,今晚就让你尝尝‘雷水’的滋味!”
沈砚猛地回神,额头渗出冷汗。雷水是监工的酷刑之一,用淬了雷电石粉末的冷水浇遍全身,疼得人像是骨头缝里都在过电,多少壮汉都熬不过三次。他慌忙加快了挥镐的速度,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一次次瞟向那片深色石层。
奇怪的是,镐头落在上面时,除了最初的松软感,还隐隐有种……震颤?不是岩石碎裂的震动,而是一种更细微、更有规律的搏动,像是什么东西在石皮下缓慢呼吸。
午时换班的哨声响起时,沈砚的定额还差小半筐。他看着监工阴鸷的眼神,心一横,故意将镐头往那片深色石层的边缘猛砸几下。碎石簌簌落下,其中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片弹到了他脚边。
那碎片黑中带紫,在油灯下转了个角度时,忽然闪过一丝极淡的银蓝色微光,快得像错觉。
沈砚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在矿底三年,什么样的矿石没见过?铁矿是暗红的,铜矿带青绿,即便是传说中能引雷的雷电石,也只是灰扑扑的,唯有被敲击时才会迸发火星。可这碎片……
“还不快滚去领饭!”监工踹了他一脚,“下午要是还完不成,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沈砚踉跄着起身,弯腰拾捡矿石的瞬间,用脚尖悄悄将那块碎片勾到了自己的草鞋边。他不敢立刻去捡,只是随着人流慢慢往外挪。经过堆放工具的角落时,他假装系鞋带,飞快地将碎片捏进了掌心。
碎片很凉,凉得有些刺骨,却又隐隐透着一股微弱的暖意,像是冬天里揣着的一块余烬。他将手缩进袖子里,指尖反复着那冰凉的棱角,心跳得像要撞破肋骨。
领饭的队伍排得很长,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个破陶碗,碗里是能数清米粒的稀粥,配上一块能硌掉牙的粗麦饼。沈砚找了个靠墙的角落坐下,趁着众人都在埋头对付食物,偷偷摊开了手心。
那银蓝色的微光又出现了,这次他看得真切——不是反射的灯光,而是碎片自身透出的光晕,像被压缩的星子,在石片深处缓缓流转。他试着用指甲刮了刮,石质坚硬异常,竟连一丝划痕都没留下。
“沈砚,发什么愣?饼子不吃给我!”
一个粗哑的声音传来,是邻铺的阿铁。这汉子生得五大三粗,却总爱抢别人的吃食,不过也从没人敢真跟他抢——他是矿里少数能勉强挨过雷鞭的人。
沈砚迅速攥紧手心,将碎片藏进袖管内侧缝补的破布里,摇摇头:“没,有点累。”
阿铁撇撇嘴,不再理他,三两口吞掉自己的饼子,又眼神不善地瞟向旁边一个小矿工的碗。沈砚低下头,假装喝粥,眼角却瞥见阿铁的手腕上有一道新的鞭伤,还在渗血。
他忽然想起刚才那块石片的触感,那股微弱的暖意……会不会和传说中的逆雷石有关?
老矿工们私下里说过,逆雷石是雷部的宝贝,藏在最深的矿脉里,通体生雷纹,能引天地雷霆。可雷部的人从不承认有这种石头,只说那是矿奴编造的妄言,谁要是敢私藏“异石”,当场就会被雷鞭抽死。
沈砚着袖管里的碎片,喉结动了动。他想起父亲临刑前,被押过矿场时遥遥投来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急切的、像是要把什么话刻进他骨子里的决绝。
“藏好……活下去……”
当时他不懂,现在掌心的碎片却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记忆里模糊的角落。父亲当年被搜出的“罪证”,不就是一块拳头大的深色石头吗?当时他只记得那石头被雷兵摔在地上,碎裂时也闪过一丝类似的蓝光,只是那时他吓得浑身发抖,没敢细看。
“叮——”
一枚碎瓷片从旁边矿工的碗里掉出来,落在石地上发出脆响。沈砚猛地回神,看见监工正背着双手走过来,目光像鹰隼一样扫过每个矿工的脸。他立刻低下头,将剩下的半块饼子塞进嘴里,用力咽了下去。
下午下井时,沈砚特意换到了上午开凿的那片岩壁附近。他不敢做得太明显,只是借着凿矿的动作,一点点将周围的碎石清理掉。镐头落下的频率不变,力道却暗中控制着,尽量避开那片深色石层。
他注意到,这片石层的分布比想象中更广。刚才他凿开的只是边缘,往深处看去,岩壁的颜色越来越深,隐约能看到一些极细的、像是血管般的银色纹路,嵌在黑色的石质里。
当他的镐头再次擦过石层表面时,掌心的碎片忽然微微发烫,袖管里传来一阵轻微的震颤。与此同时,岩壁深处似乎也传来一声极轻的嗡鸣,像是回应。
沈砚的呼吸顿住了。
他飞快地朝西周看了一眼,监工正在远处呵斥另一个矿工,其他人都在埋头苦干,没人注意到他的异样。他深吸一口气,将镐头的角度调整了一下,轻轻敲在那片石层的中心。
“嗡——”
这次的嗡鸣声更清晰了,岩壁仿佛在共鸣,他脚下的碎石都在微微跳动。袖管里的碎片烫得更厉害,那银蓝色的微光透过粗麻布料,在他的手腕上投下一点微弱的光斑。
就在这时,矿道顶部忽然落下几块碎石,砸在他脚边。沈砚抬头,看见头顶的岩壁上,竟也隐隐透出深色的痕迹,像是一条蜿蜒的带子,顺着矿道的走势往深处延伸。
一条矿脉!
这个念头像火花一样窜进他的脑海。这片深色石层不是孤立的,它藏在普通矿石的下面,像一条沉睡的巨蛇,盘踞在黑矿的最深处。而他手里的碎片,只是这条巨蛇褪下的一片鳞。
“沈砚!你他娘的在干什么!”
监工的怒吼陡然炸响,沈砚猛地回头,看见监工正大步冲过来,手里的皮鞭己经扬了起来。他刚才因为太过专注,竟忘了挥动镐头,只是呆呆地站在岩壁前。
“没、没干什么……”沈砚慌忙举起镐头,假装要继续开凿。
“没干什么?老子看你是想偷懒!”监工的皮鞭带着风声抽了过来,“告诉你,今天的定额要是少了一星半点,老子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沈砚下意识地侧身躲闪,皮鞭擦着他的胳膊抽在岩壁上,卷起一片碎石。他疼得龇牙咧嘴,胳膊上立刻起了一道红痕,但他的目光却死死盯着刚才皮鞭抽中的地方——那里的深色石层被打碎了一小块,露出的断面里,银色的纹路更清晰了,像是有微弱的光在流动。
监工骂骂咧咧地走了,沈砚扶着岩壁,大口喘着气。胳膊火辣辣地疼,但他心里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像黑暗里燃起的一点火星。
他不知道这片藏着微光的矿脉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父亲的死是否真的与这逆雷石有关。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守住这个秘密。
他再次举起镐头,动作恢复了之前的频率,只是每一次落下,都精准地避开那片深色石层。碎石簌簌落下,掩盖住石层的痕迹,也掩盖住他袖管里那块微微发烫的碎片。
黑矿依旧深不见底,锁链的摩擦声和镐头的撞击声交织成绝望的乐章。但沈砚的心里,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枚逆雷石碎片在他的掌心轻轻搏动,像一颗初生的心脏,与远处更深层的矿脉遥遥呼应。微光虽弱,却足以照亮他在黑暗中摸索的路。
他不知道这条路通向何方,但握着碎片的指尖,己经感受到了一丝挣脱枷锁的可能。
一、雷纹
深夜的矿牢像口倒扣的铁锅,潮湿的石壁上凝结着水珠,每隔半个时辰就会滴落在地上的水洼里,发出单调的声响。沈砚蜷缩在稻草堆上,借着从铁窗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小心翼翼地将那块逆雷石碎片从袖管里取出来。
碎片比白日里更凉了,银蓝色的微光却亮了些,在他掌心铺开一层淡淡的光晕。他屏住呼吸,用指尖轻轻抚过碎片表面,忽然发现那些看似杂乱的纹路,其实是有规律的——像是一道道简化的雷符,只是比他在矿道里见过的雷兵符咒更复杂,更……生动。
父亲曾是镇上的画符先生,专给百姓画些驱邪避灾的平安符。沈砚小时候偷偷学过几笔,认得“雷令”“破煞”之类的简单符纹。可碎片上的纹路却像是活的,随着他指尖的触碰,竟微微扭曲起来,光晕也随之明暗不定。
“你在看什么?”
一个低哑的声音突然响起,沈砚吓得手一抖,碎片差点掉在地上。他慌忙将碎片攥进手心,抬头看见阿铁不知何时醒了,正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他。
矿牢里挤满了矿工,横七竖八地躺在稻草堆上,鼾声此起彼伏。阿铁就躺在他隔壁的草堆,此刻正支着半个身子,目光像钩子一样剜着他的手。
“没、没什么……”沈砚将手背到身后,心脏狂跳不止。
阿铁冷笑一声,慢悠悠地坐起来:“白天监工抽你的时候,我看见了。你盯着岩壁发愣,胳膊被抽出血都不知道躲。”他朝沈砚挪了挪,身上的汗味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那地方藏着什么?”
沈砚的后背瞬间绷紧了。他知道阿铁是什么人——这人看似鲁莽,其实精明得很,矿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更重要的是,阿铁曾是雷部的兵卒,因触犯军规被废了修为,扔进黑矿做矿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逆雷石的价值。
“就是块普通的石头……”沈砚低着头,声音有些发颤。
“普通石头能让你魂不守舍?”阿铁突然伸手,一把抓住沈砚的手腕,“拿出来看看。”
沈砚拼命挣扎,可他常年营养不良,哪里是阿铁的对手?手腕被捏得生疼,藏在手心的碎片硌着骨头,竟传来一阵灼热感。就在这时,阿铁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手,低呼一声:“什么东西?”
沈砚趁机将手抽回来,只见掌心的碎片竟变得滚烫,银蓝色的光芒透过指缝溢出来,在黑暗中格外显眼。阿铁的眼神瞬间变了,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贪婪和恐惧的眼神。
“逆……逆雷石?”阿铁的声音都在发抖,“你小子竟然挖到了逆雷石?”
沈砚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小声点!”沈砚压低声音,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幸好其他人都睡得很沉,“只是块碎片……”
“碎片也值命了!”阿铁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你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吗?雷部的镇部之宝,能引九天雷霆,能炼不死仙身!当年我在雷部当差,听说为了找一块逆雷石的边角料,雷将们杀了整整一山的妖!”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要是把这碎片交上去,说不定能赎身出狱!”
沈砚愣住了:“赎身?”
“你以为矿奴就没活路了?”阿铁嗤笑一声,“雷部有规矩,凡是能献上异宝的,无论出身,都能酌情赦免。当年我要是能找到一块雷电石,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他盯着沈砚的手心,“这逆雷石比雷电石珍贵百倍,只要交上去,别说出狱,说不定还能被雷部收为弟子。”
沈砚的心跳有些加速。出狱?离开这不见天日的黑矿?这个念头像野草一样在他心里疯长。可他转念一想,又摇了摇头。父亲当年就是因为“私藏逆雷石”而死,若是这碎片真的是逆雷石,交上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你傻啊?”阿铁看出了他的犹豫,“你爹是私藏,你是献上,能一样吗?雷部现在正极力搜寻逆雷石,你这是雪中送炭!”他拍了拍沈砚的肩膀,“这样,明天我帮你把碎片交给监工,就说是我们俩一起发现的,到时候赎身的机会,我分你一半。”
沈砚看着阿铁脸上贪婪的笑容,忽然觉得一阵发冷。他猛地抽回手,将碎片紧紧攥在掌心:“不用了,这东西我不打算交上去。”
阿铁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你小子别不识抬举!你以为凭你能保住这东西?一旦被监工发现,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那也不用你管。”沈砚转过身,背对着阿铁躺下,将碎片藏进胸口的衣襟里。那里的温度让碎片渐渐冷却下来,银蓝色的光芒也暗了下去,只剩下一点微弱的暖意,贴着他的皮肤跳动。
身后传来阿铁的冷哼声,接着是翻身的动静。沈砚却再也睡不着了,他能感觉到阿铁的目光一首落在他的背上,像针一样扎人。
他悄悄摸了摸胸口的碎片,想起父亲临刑前的眼神。藏好,活下去……或许父亲当年藏起逆雷石,并不是为了什么财富或仙身,而是为了别的什么。
一夜无眠。第二天清晨,换班的哨声响起时,沈砚的眼皮重得像灌了铅。他刚站起身,就被阿铁撞了一下,怀里的碎片硌得他生疼。
“小子,想清楚了吗?”阿铁低声道,语气里带着威胁,“不交出来,有你苦头吃。”
沈砚没理他,默默地拿起镐头,跟着队伍往矿道走去。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不仅要提防监工的鞭子,还要提防身边这条随时可能扑上来的饿狼。
下到矿底,沈砚特意选了个离阿铁很远的位置。他不敢再靠近那片深色石层,只是埋头开凿着普通的矿石,眼角的余光却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阿铁果然没安好心,时不时就朝他这边张望,眼神阴鸷。中午领饭的时候,沈砚刚端着碗走到角落,阿铁就带着两个矿工围了过来。
“沈砚,把东西交出来吧,别逼我们动手。”阿铁挡在他面前,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沈砚紧紧攥着碗,手心全是汗。他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们,只能寄希望于监工能注意到这里的动静。可监工正背对着他们清点矿石,根本没往这边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沈砚强作镇定。
“敬酒不吃吃罚酒!”阿铁使了个眼色,旁边两个矿工立刻扑了上来,抓住沈砚的胳膊。沈砚挣扎着,碗摔在地上,稀粥洒了一地。
阿铁伸手就去摸沈砚的胸口,沈砚急得猛地抬腿,一脚踹在阿铁的肚子上。阿铁没想到他敢反抗,疼得闷哼一声,后退了几步。
“反了你了!”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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