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渣和成的泥膏在墙角堆出个小丘，混着昨日暴雨带来的潮气，蒸腾出酸腐味道。小满踮脚去够书架上层的《天工开物》，束胸布带却在腋下猛地一松！她急收臂膀，粗布边缘己从领口滑出半指宽的缝隙。
“陈大哥！”苏婉娘的声音像淬了蜜的刀子，软轿不知何时停在门边，“爹让问您，新印的《女诫》用竹纸还是棉纸？”她挑起帘子，细眉却倏地蹙紧，“哟，这大清早的……”
小满疾退半步，脚跟绊在晾书的木架上！整排书箧多米诺骨牌般倾塌，《金刚经》撞翻《山海图》，最末那卷蓝布裹着的画轴骨碌碌滚到苏婉娘鞋尖前，
束胸布带正挂在卷轴铜钮上！
“好精致的汗巾子。”苏婉娘鞋尖勾起布带，金莲绣鞋碾过布面上陈旧的“满”字，“陈大哥雇的伙计，连贴身物件都带着脂粉香。”
陈砚的裁纸刀劈开空气，“铮”地钉在布带与鞋尖之间！“苏小姐好眼力。”他广袖卷风扫落布带，袖缘却有意无意擦过小满微敞的领口，“前日糊墙的豆渣臭气熏天，倒盖得住这些腌臜味。”
布带落地，沾了灰。小满弯腰欲拾，苏婉娘却更快一步踩住尾端：“慢着。”绢帕掩鼻，眼底却灼亮如针，“这针脚是双面回字绣吧？青云镇会这手艺的，除了南街花寡妇，可就只剩……”
“只剩偷学女红的假小子！”陈砚的刀鞘突然横扫！《春宫秘戏图》摹本被挑飞半空，恰好盖在束胸布上！泛黄的绢本展开，满室霎时死寂。
“伤风败俗！”他的怒斥像惊雷炸开，刀尖刺啦划破绢面！“私藏秽书，按律当枷！”撕裂的绢帛摔进泥炉，火舌腾起半尺高。
苏婉娘惊退撞上轿门：“陈大哥烧它作甚，”
“脏眼之物，留着污书坊清气？”炉火映红陈砚冷硬的下颌，“苏小姐若觉可惜，不如把这灰烬捧回家供着。”
焦糊气弥漫。苏婉娘盯着火舌里翻卷的束胸布灰烬，又瞟向小满雪白一段脖颈，那下方微微起伏的弧度再无遮挡。她忽然娇笑：“陈大哥急什么，烧了画儿……”话音陡转凌厉，“也烧不化女儿身！”
大黄狗喉间滚出低吼。陈砚的刀尖却己点上苏婉娘轿帘：“苏小姐红口白牙污人清白，是想吃官司？”
“是不是清白，验身婆子一摸便知！”苏婉娘丹蔻首指小满，“昨日豆渣补画我就疑心，哪有男子指头比绣娘还纤巧？”
陈砚袖中滑出本《市井禁书录》，书脊重重砸在轿栏：“今日巳时三刻，王典史家的公子正带衙役查封北街书肆，”他俯身逼近苏婉娘煞白的脸，“您说，若有人举报苏家私印禁书”
风穿破窗，吹得炉灰西散。苏婉娘绢帕猛甩轿帘：“回府！”软轿逃也似的消失在街角。
日头爬上窗棂时，小满抱膝缩在柴房墙角。束胸布化为灰烬的焦味还黏在鼻腔。木门吱呀推开，陈砚的影子覆住半身光亮，手里捧着黑沉沉的锅底灰。
“抬手。”他声气无波。
锅灰冰凉的膏体抹上锁骨。小满一个激灵：“东家……”
“下回再露半点形迹，”陈砚掌心用力，灰泥牢牢覆盖住那片细腻肌肤，“你就等着给阎王爷磨墨抵债。”他指尖划过她颈侧，蹭落星点细灰，“扣工钱扣到下辈子投胎。”
灰膏干涸板结，像副粗糙枷锁。小满伸手去抠，却被裁纸刀格开。
“动一下，扣三钱。”刀尖转向她脚边卤坛，“把这腌菜坛子刷三遍，里头的卤水，”
坛底刻痕边缘还沾着昨日刮落的豆泥。小满指尖无意识划过凹痕，板结的泥屑簌簌掉落，露出里头一点暗红铁色。
“卤水点豆腐，也能点金粉不？”她突然问。
陈砚收刀入鞘的动作顿住。月光从破瓦缝漏下，刚好照亮刻痕深处一点微不可察的金色反光，混在豆渣泥里，细如齑粉。
“点金粉？”陈砚袖角拂过坛壁，金粉消失无踪，“豆渣吃多了发梦癫。”他甩下一块粗麻布，“裹上，明日随我去河西渡口看货。”
门阖拢前，他最后瞥了眼坛底。月光偏移，那点金光彻底隐入黑暗。
夜深人静，小满抠着脖颈锅灰。粗粝颗粒磨得生疼。脚边大黄狗突然耸动鼻子，凑近她沾灰的指尖，轻轻一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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