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还没散尽，于向阳蹲在后门角落，用钢丝刷刮洗卤汤桶的外壁。铁皮桶边缘残留的碱粉早己被冲净，但他仍一遍遍刷着，像是要把昨夜的事从金属上彻底磨掉。
水桶里的灰白泡沫顺着地缝流走，他站起身，拎起半桶新熬的卤汤，推门进店。
头一个客人是常来的老张头。他坐下，照例要一碗素面。于向阳盛面时说：“卤汤换了方子，今儿不收钱，尝尝。”老张头愣了下，接过碗，吸了一口，点头：“香头更厚了，不冲。”
于向阳没多解释。他把剩下的半桶卤汤倒进灶上的大锅，点火重熬。火苗舔着锅底，他对着满店的食客说：“毒不敢下，命不敢要，但生意，我自己得做主。”
这话不高，却没人接茬。几个常客低头吃面，耳朵却竖着。林王氏在门口站了会儿，冷哼一声走了。
上午九点，于向阳锁了店门，揣着一沓现金出门。他穿过两条胡同，走到隔壁空铺子前，敲了三下门框。门没开，但里面传来动静。片刻后，退休的老陈从侧窗探出头：“有事？”
“租铺子。”于向阳开门见山，“三个月试租，月付，水电自理，不扰民。”
老陈皱眉：“政策风向不定，我这房子空了半年，不是没人问，是不敢租。”
于向阳从兜里抽出一张街道办的缴费单：“我每月交管理费，票据齐全。刘干事上礼拜还来我店喝茶。”他顿了顿，“您要是担心，我可以预付三个月。”
老陈犹豫着，目光扫过那叠票子。于向阳又补了一句：“我这店，越来越多干部来吃饭。您租给我，比空着强。”
老陈终于点头，从屋里摸出钥匙，递过来时说了句：“门框锈了，得敲两下才开。”于向阳接过钥匙，道了谢，转身离开。
中午刚过，他带着王强把“向阳小吃”的新招牌抬了出来。木板宽大，漆面未干，正午的阳光照在上面，字迹黑亮。王强用砂纸打磨边角，于向阳特意让“本店即将添卤菜、炖汤、炒面”几个字加粗描红。
梁小曼打水路过，脚步慢下来。她盯着招牌看了许久，低声说：“他连字都请人设计了……”
林王氏在水龙头边听见，立刻嚷起来：“一个上门女婿，租两个门面？他算什么东西！等街道知道了，立马收走！”
于向阳正在铺子里清点建材，听见了，没抬头。下午他去交租金，当着几个邻居的面，把发票联递给老陈：“您留着，万一查账，咱俩都清白。”
老陈接过发票，没说话，但脸上的疑虑淡了几分。
傍晚，于向阳带着工具进了新铺子。门果然难开，他用力踹了两脚，门才“哐”地弹开。屋内积灰厚，墙皮剥落，角落堆着旧木箱。他打开手电，照了照地面，发现两户之间的隔墙下方有道裂缝，显然是年久失修。
他蹲下检查，手指摸到墙根处一块凸起的砖。撬开一看，里面埋着一根锈死的铁管，连着老陈家的水管。他立刻明白，这墙不能拆，承重柱和共用管道都在这里。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没急着动工，而是把工具收进麻袋。
第二天一早，于向阳端着一碗加了荷包蛋的汤面，走到一大爷家门口。一大爷正刷牙，见他来，眯起眼：“有事？”
“昨晚我打算拆墙，动静大了点。”于向阳把面递过去，“吵您觉了，往后我白天干，工具也包棉布。”
一大爷没接面，盯着他：“你真要扩店？”
“是。”
“政策能让你这么干？”
“我手续齐全，租约正规，交税按时。您要是不放心，可以去街道问。”
一大爷沉默几秒，接过面碗：“行，你干吧，别半夜叮当响就行。”
于向阳点头，转身离开。
中午，他重新规划布局。既然不能打通，那就另起窗口。他在新铺子临街的一面墙上量尺寸，打算开个独立的卤味售卖口，和原店面并列，形成“一店双窗”。这样既能分流，又能卖新菜品。
下午，他亲自上阵，带着王强拆墙皮、清地基。铁锤砸在砖缝上，灰尘腾起。干到黄昏，墙角一块地砖突然塌陷，露出半截埋在土里的旧瓷砖。于向阳蹲下，用手扒开浮土，把瓷砖捡出来。
砖面斑驳，但“红星食堂 1958”几个字还清晰可见。他用袖子擦了擦，塞进裤兜。
夜里，他坐在灯下翻账本。扩店要花的钱一笔笔列出来：租金、材料、人工、新灶具。他算完，合上本子，从抽屉里取出那把旧钥匙，放在台灯下照了照。钥匙齿磨损严重，但还能用。
第三天清晨，他去五金店买了新铰链和门锁，又订了两扇玻璃窗。回来时路过水龙头，见梁小曼在洗菜。
“你这店，真要开两个口？”她问。
“是。”
“那以后吃饭的人多了？”
“会多。”
她低头搓着白菜，忽然说：“我儿子……最近不爱上学，天天看《霍元甲》。”
于向阳没接话，只说：“电视今晚照常开。”
她嗯了声，没再问。
中午，施工继续。于向阳指挥王强在新窗口位置砌台子，水泥抹平，预留出排水槽。他亲自焊了铁架，准备挂遮阳棚。忙到下午，隔壁老陈提着暖水瓶过来，倒了杯茶：“你这劲头，不像临时干干。”
于向阳接过茶，喝了口：“我不图快，图稳。”
老陈点点头：“那你这店，怕是真能立住。”
于向阳没说话，只是把焊枪重新点燃，火焰“嗤”地喷出，照得他半边脸发红。
傍晚，他站在新窗口前，比划着招牌的位置。王强问：“字还用那个样式？”
“用。”于向阳说，“但加一行小字——‘卤菜限量，先到先得’。”
王强记下，转身去写。
于向阳掏出那块旧瓷砖，放在窗台上。灰尘被风吹走，1958的年份清晰可见。他正要收起来，一大爷从巷口走来，站在几步外看了看瓷砖，又看了看正在焊接的铁架。
“你这窗，开得偏了。”一大爷说。
“故意的。”于向阳抬头，“正对路口，看得清。”
一大爷哼了声：“你倒是会算。”
于向阳擦了擦手上的灰：“我不算别人，只算自己能走多远。”
一大爷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天快黑时，第一扇玻璃窗装上了。于向阳站远几步看了看，又调整了角度，确保从街对面也能看清里面亮着的灯。
他正拧紧最后一颗螺丝，梁小曼从巷子那头走来，手里拿着个饭盒。
“我蒸了点包子，给你垫垫。”她说。
于向阳摇头：“不用。”
“你收着。”她把饭盒放在窗台上，“你这店越做越大，总得有人……”
话没说完，于向阳打断：“我缺人手时会说。”
梁小曼僵了下，饭盒还放在那儿。
于向阳拿起工具包，往回走。走出几步，他停下，回头。
“窗台上的东西，别动。”
梁小曼站在原地，饭盒没拿，也没走。
于向阳转身进了店，门关上。
(http://www.220book.com/book/T8GH/)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