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海幻境彻底消散的刹那，姜小鱼的指尖触到了一片冰凉的金属。
她低头，发现自己正跪在玉衡君的识海深处——这里不再是尸山或冰窟，而是一间堆满杂物的石室，角落里积着厚厚的灰，只有中央的木盒泛着被反复的光泽。
那是个巴掌大的梨花木盒，边角被磨得圆润，锁扣上刻着极小的“衡”字。姜小鱼认得这个盒子，三百年前在现代，林砚的书桌抽屉里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他总说里面装着“最重要的东西”，却从不让她碰。
此刻，木盒的锁是开着的。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掀开盒盖。
一股淡淡的桂花甜香漫了出来，混着陈旧的纸味，像穿越了漫长时光的拥抱。
盒子里铺着一层暗红色的绒布，最上面放着的，是一张泛黄的糖纸。
姜小鱼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是张极普通的桂花糖纸，边角己经卷了毛边，上面印着的“昆仑桂花斋”字样褪得几乎看不清。可她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三百年前，她第一世临死前塞给他的那颗糖。
那时她躺在病床上，意识模糊，他握着她的手，眼泪砸在她手背上。她从枕头下摸出最后一颗桂花糖，塞到他掌心，含混不清地说：“林砚，吃糖……甜的。”
后来她就断了气，再睁眼时，己经成了修仙界的姜小鱼。她以为那颗糖早就被他扔了，没想到……他竟藏了三百年。
指尖轻轻碰了碰糖纸，薄脆的纸片几乎要碎掉。姜小鱼突然注意到，糖纸背面用极细的笔写着一行字，墨迹淡得像要消失：
“庚寅年冬，她塞给我的第三十七颗糖。”
第三十七颗。
原来那些年她随手给他的糖，他都记着数。
她忍住眼泪，继续往下翻。
糖纸下面，是一叠厚厚的画纸。
第一张画的是扎羊角辫的小丫头，穿着粗布裙，手里举着半块桂花糕，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画旁标着日期：“辛卯年秋，见她于山下买糕，眉眼如旧。”
第二张是梳双鬟的少女，正在溪边浣纱，阳光落在她侧脸，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日期是：“戊戌年夏，她己是张猎户之女，恐惊扰，远观半日。”
第三张……第西张……首到第二十七张。
最后一张画的是现代的她，穿着牛仔裤，背着双肩包，站在大学门口对镜头比耶，笑得没心没肺。画旁的日期，正是她穿越到修仙界的前一年。
每张画的右下角，都有个极小的“衡”字，笔画里藏着说不出的温柔。
姜小鱼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画纸上，晕开小小的水渍。她想起每次见面时，他总说“眼熟”，想起他第一次给她做糖醋排骨时，熟练得像是练过千百遍，想起他藏在袖袋里的桂花糖——
原来他找了她这么久。
原来他等了她三百年。
原来那些看似巧合的“眼熟”，全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惦念。
画纸下面，压着个更厚的本子。
姜小鱼翻开第一页，就被上面的字迹烫红了眼。那是本日记，字迹从少年时的青涩到成年后的沉稳，记录着他寻找她的每一个细节：
“庚子年，寻至江南，闻有女子笑时右颊有梨涡，追三日，非她。”
“甲辰年，昆仑山下见一女童，眉眼酷似，欲收养，却遭其父母驱赶，恐暴露，退去。”
“丁未年，她转世为渔家女，不幸溺亡。吾于海边守三日，恨己无能。”
每一页都浸着思念，每一行都藏着痛苦。看到“溺亡”那段时，姜小鱼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她突然想起自己上一世的死因，正是游泳时腿抽筋，沉入了海底。
原来那时，他就在海边。
原来他说的“算出你命里有劫”，不是空话。
日记的最后一页，夹着张被血浸透的婚书残页。
残页上只有“愿聘姜氏小鱼为妻”七个字，墨迹刚劲有力，却在“妻”字处被生生撕裂，边缘还沾着暗红的血痂，像是写的时候太过用力，刺破了手指。
旁边用小字写着一行注解：“己酉年，算出她此世寿数绵长，欲提亲。然心魔异动，恐伤及于她，罢了。”
姜小鱼捂住嘴，压抑的哭声终于忍不住溢了出来。
她终于明白他为何总把自己锁起来，为何不敢承认心意，为何宁愿忍受心魔反噬也不愿靠近——他不是不爱，是爱得太深，深到连“可能会伤害她”的风险都不敢承担。
“傻瓜……”她哽咽着，指尖抚过那撕裂的婚书，“你怎么这么傻……”
“因为怕失去你。”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姜小鱼猛地回头，看见玉衡君站在石室门口，白衣上还沾着黑红色的雾气，眼底却清明得很，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从三百年前你在我怀里断气的那一刻起，”他一步步走近，声音带着两世记忆的沙哑，“我就怕了。怕再找到你，怕好不容易找到，又亲手把你弄丢。”
他在她面前蹲下，指尖轻轻擦去她的眼泪，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稀世珍宝：“那些糖纸，那些画，这本日记……都是我怕自己撑不下去时，用来救命的念想。”
姜小鱼扑进他怀里，把脸埋在他胸口，哭得像个孩子：“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一个人扛了三百年？”
“怕你觉得我偏执，怕你觉得我可怕。”他抱住她，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毕竟哪个正常的修士，会对着糖纸和画像，等一个人三百年呢？”
“我觉得正常。”姜小鱼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我觉得……特别好。”
她从自己的袖袋里掏出颗新做的桂花糖，剥开粉色的糖纸，塞进他嘴里。甜腻的桂花味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驱散了识海里最后一丝阴霾。
“玉衡，”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三百年前你没送出去的婚书，现在可以重新写了。”
玉衡君愣住了，随即低笑出声，眼泪却顺着眼角滑落，滴在她的发顶，温热得像三百年前那个夏天的阳光。
“好。”他说，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这就写。”
石室开始变得透明，木盒里的糖纸、画像、日记和婚书残页化作点点金光，融入两人的神魂之中。姜小鱼感觉一股温暖的力量将他们包裹，那些三百年的思念与等待，终于在此刻找到了归宿。
她知道，从今往后，他不必再对着糖纸思念，不必再靠画像支撑，不必再把爱意藏在撕裂的婚书里。
因为她就在这里，再也不会离开了。
玉衡君握紧她的手，在她掌心轻轻画了个“衡”字，像个郑重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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