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合拢的刹那，姜小鱼的指尖触到了一片温热的湿濡。
是玉衡君胳膊上的血，顺着衣袖淌下来，滴在她的手背上，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她刚想掏出手帕替他擦拭，指尖却突然像被火烫了一样——那些血珠竟在她掌心凝成了细碎的光斑，像揉碎的星子，钻进了她的神魂。
“唔……”
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扎进脑海，姜小鱼踉跄着后退，撞在冰冷的山门内侧。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昆仑的雪、玉衡君的白衣、远处长老们焦急的脸……全都像水波一样荡漾开来，渐渐被另一片猩红取代。
她站在了一片燃烧的竹林里。
空气里弥漫着焦糊的味道，竹节爆裂的脆响混着惨叫声，像首地狱的序曲。穿粗布裙的少女倒在血泊里，胸口插着一支淬毒的箭，眼睛还圆睁着，仿佛还没看清是谁杀了她。
是她的第一世。
姜小鱼捂住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想冲过去抱住那个少女，脚却像被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玄衣少年走到少女身边，用靴底碾过她的脸颊，发出残忍的笑。
是年轻时的谢云澜。
“师兄真是瞎了眼，竟会为了你这种村姑动凡心。”谢云澜拔出那支毒箭，看着箭尖的黑血，笑得越发狰狞，“你以为他藏在竹林里养伤，我就找不到了？告诉你，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
他转身，对着暗处喊：“出来吧师兄，你的小情人己经死了，再躲着就没意思了——”
话音未落，一道白衣身影突然从火焰里冲了出来，快得像道闪电。少年玉衡抱着地上的少女，手指颤抖地探向她的鼻息，在触到一片冰凉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的眼睛里先是茫然，然后是难以置信，最后被滔天的恨意填满。黑红色的雾气从他眼底疯狂涌出，握着剑的手咯咯作响，指节泛白得像要碎裂。
“谢、云、澜。”
他一字一顿地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淬着血。
谢云澜被他的眼神吓得后退半步，却依旧强撑着冷笑：“师兄，你总不能为了个死人……”
“死？”少年玉衡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血沫的腥气，“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剑光起时，染红了半边天。
姜小鱼看着少年玉衡像头失控的野兽，剑光所过之处，无论是谢云澜的手下，还是无辜的杂役，全都被斩成了碎块。鲜血溅在他的白衣上，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一步步走向谢云澜，眼底的杀意比火焰更烈。
“师兄！你疯了！”谢云澜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逃，“你为了个死人屠戮同门，就不怕被逐出师门吗？！”
“师门？”少年玉衡提着滴血的剑，站在尸山中央，怀里还紧紧抱着少女的尸体，声音空洞得像口井，“她死了，师门于我，还有何意义？”
他低头，用袖子轻轻擦去少女脸上的血污，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稀世珍宝，眼泪却大颗大颗地砸在她冰冷的脸上。
“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的声音哽咽着，带着无尽的悔恨，“我说过会护着你，我说过要带你去看昆仑的雪……我食言了……”
姜小鱼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她几乎窒息。原来三百年前的血案不是谢云澜的嫁祸，而是真的。原来他不是被心魔控制，而是眼睁睁看着她死在面前，彻底崩了堤。
原来他每次看着她的眼睛，眼底藏着的不是温柔，而是三百年都没散去的愧疚。
“不要……”她喃喃着，眼泪模糊了视线，“玉衡，别这样……”
“别看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前的血色竹林像玻璃一样碎裂，姜小鱼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靠在山门内侧，玉衡君正蹲在她面前，用手帕替她擦眼泪，脸色白得像纸。
“是不是看到了……不好的东西？”他问，声音沙哑，不敢看她的眼睛。
姜小鱼看着他胳膊上还在流血的伤口，看着他嘴角未干的血迹，突然扑进他怀里，死死抱住了他的腰。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的声音哽咽着，眼泪打湿了他的白衣，“为什么一个人扛了三百年？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抱着……抱着那个尸体哭的时候，有多疼？”
玉衡君的身体猛地一僵，环在她背上的手剧烈颤抖起来。他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那些记忆是他最肮脏的秘密，是他藏在识海最深处的罪孽，他从来没想过要让她知道。
“对不起……”他只能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里的痛苦像要溢出来，“我不想让你记得……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你不是怪物！”姜小鱼抬起头，捧住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你是玉衡！是为了保护我，才变成这样的！你以为我会怕吗？我只会心疼！心疼你一个人守着这些记忆，疼了三百年！”
她的指尖抚过他的眼角，那里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你抱着她哭的时候，是不是也在想，如果能早点赶到就好了？是不是也在怪自己没用？”
玉衡君的眼泪突然决堤，滚烫地砸在她的手背上。他像个迷路的孩子，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压抑了三百年的痛苦终于找到了出口。
“是……我好没用……”他哽咽着，“我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我面前，却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抱着你的尸体，看着你变冷、变僵……我只能用那些人的血，来填我心里的窟窿……”
“我知道，我都知道。”姜小鱼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兽，“现在我回来了，再也不会走了。我们一起，把那些窟窿填上，好不好？”
他在她怀里点了点头，肩膀还在剧烈颤抖。
山门外侧传来谢云澜疯狂的叫喊，伴随着法器撞击石门的巨响，整座山峰都在微微震动。化灵阵的黑雾己经漫过了半山腰，昆仑的护山大阵正在寸寸碎裂，显然撑不了多久了。
“我们得走了。”姜小鱼扶着他站起来，从袖袋里掏出那枚偷来的噬魂钉，“谢云澜还在外面等着捡便宜，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玉衡君深吸一口气，用灵力压下翻涌的情绪，眼底重新燃起决绝的光。他握住她的手，指尖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
“去哪儿？”
“去你当年养伤的竹林。”姜小鱼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谢云澜以为你会躲进密室，我们偏要反着来。而且……”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耳语，“我想看看，你当年藏着我的地方。”
玉衡君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低笑出声，带着劫后余生的释然。“好。”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两人相视一笑，眼底的恐惧和痛苦都被坚定取代。
真相或许残酷，记忆或许血腥，但只要他们还能握着彼此的手，就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山门外的厮杀还在继续，化灵阵的黑雾越来越浓，可姜小鱼看着身边的玉衡君，突然觉得无比安心。
她知道，接下来的路不会好走，甚至可能要用血来铺。但没关系，只要他在，她就敢走。
就像三百年前，他敢为她血洗竹林；三百年后，她也敢陪他踏过刀山火海。
两人转身，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白衣与红衣的身影在雪地里交织，像一道倔强的光，刺破了笼罩昆仑的血色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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