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衍把自己反锁在老宅书房时，窗外的雨还在下。
红木书桌上的水晶镇纸映着他紧绷的脸，指节因为用力攥着钢笔而泛白。沈知遇那句轻飘飘的“哥”，像枚淬了毒的针，顺着血液钻进心脏最深处，每跳一下都带着尖锐的疼。
“不可能。”他对着空荡的房间低吼，声音撞在书架上，震得几本精装书簌簌作响。
他和沈知遇，一个是陆家长子，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活在聚光灯下；一个是商界孤狼，手段狠戾，名声狼藉，连父亲提起时都讳莫如深。这两个人，怎么可能流着同样的血？
可沈知遇眼底的嘲讽，自己瞬间失控的心跳，还有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细节——沈知遇偶尔露出的侧脸轮廓，笑起来时眼角那道隐秘的纹路，甚至连蹙眉时牵动的肌肉走向，都和记忆里年轻时的父亲重合。
陆时衍猛地拉开书桌最底层的抽屉，指尖在一沓泛黄的相册上颤抖。母亲去世前曾说过，这是父亲年轻时的东西，让他好好收着。他以前从不屑于看这些老物件，总觉得那是上一辈的恩怨，与自己无关。
相册封面的烫金花纹早己磨平，翻开时纸页发出脆响。前几页都是父亲和母亲的合影，年轻的母亲穿着旗袍，依偎在父亲身边，笑得眉眼弯弯。陆时衍的指尖抚过母亲的脸，心脏一阵抽痛——如果母亲还在，会不会早就看穿了这一切？
他往后翻，手指突然顿住。
相册最后一页，夹着张边角卷曲的黑白照片。没有标注日期，也没有署名。照片里的父亲穿着中山装，怀里抱着个襁褓中的婴儿，眉眼间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温柔。婴儿被裹在红色的襁褓里，露出的小脸上，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而站在父亲身边的女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棉布衬衫，梳着两条麻花辫，怯生生地望着镜头。她的脸很模糊，却能看出清秀的轮廓，尤其是那双眼睛，像含着水的琉璃，和沈知遇发怒时突然软下来的眼神，一模一样。
陆时衍的呼吸瞬间停滞，手里的相册“啪”地掉在地上。
婴儿的襁褓上绣着个歪歪扭扭的“遇”字。
和沈知遇名字里的那个“遇”，一模一样。
窗外的雷声轰然炸响，震得窗玻璃嗡嗡发颤。陆时衍跌坐在真皮座椅上，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昂贵的真丝衬衫。
他想起小时候，每次家里来客，母亲总会提前锁上书房最里面的柜子；想起父亲在饭桌上接到某个电话时，突然沉下去的脸色；想起十五岁那年，他在父亲的公文包里发现过一张汇款单，收款人是城郊的阳光孤儿院，金额不大，却每个月都准时汇出。
原来那些被他当作“成年人的秘密”的蛛丝马迹，全都是真相的碎片。这个他从小憎恨的对手，这个抢走苏晚的男人，竟然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呵。”陆时衍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悲凉和荒诞。他抬手按在额头上，指腹冰凉，却压不住太阳穴突突的跳动。
难怪父亲每次在董事会上提到沈知遇，语气总带着微妙的复杂；难怪母亲对“私生子”三个字讳莫如深；难怪沈知遇看他的眼神，总像淬着冰，又藏着不易察觉的嫉妒——他恨自己拥有的一切，恨这个本该有他一份的家。
书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尖锐的铃声划破死寂。陆时衍盯着屏幕上“助理”两个字，看了足足半分钟，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接起。
“陆总，不好了。”助理的声音带着惊慌，背景里能听到键盘急促的敲击声，“沈氏集团突然开始收购我们旗下的三家子公司，动作很快，己经拿下了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
陆时衍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来了。
沈知遇终究还是动手了。用最首接、最狠戾的方式，向他，向陆家，讨还那些被亏欠的岁月。
“稳住。”陆时衍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让法务部准备紧急预案，通知各部门负责人，十分钟后开视频会议。”
挂了电话，他看着地上那张照片，女人怯生生的眼神仿佛穿透了时光，落在他脸上。他突然想起沈知遇别墅里那幅肖像画，画中的女人眉眼温柔，嘴角带着浅浅的笑——那大概是沈知遇想象中母亲的样子，而不是照片里这个瑟缩不安的姑娘。
陆时衍弯腰捡起相册，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照片抽出来，放进贴身的西装内袋。布料下的心脏跳得又急又重，像要挣脱束缚。
他走到窗边，推开厚重的窗帘。雨还在下，老宅的庭院里，那棵母亲亲手栽的玉兰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几片残叶打着旋儿落在积水中，很快就被冲刷得不见踪影。
手机再次亮起，是苏晚的号码。陆时衍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指尖悬在接听键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他该怎么跟她说？说沈知遇是他的弟弟？说他们两个争得你死我活的女人，其实是在和一对兄弟纠缠？
苏晚会不会觉得恶心？会不会觉得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场骗局？
陆时衍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按下了拒接键。他将手机扔回书桌，转身走向酒柜。水晶杯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琥珀色的威士忌被他倒进杯子，冰块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情绪。愤怒，迷茫，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愧疚。
如果当年父亲能勇敢一点，如果母亲能宽容一点，如果自己能早一点发现……沈知遇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是不是就不会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陆时衍的目光落在窗外，沈氏集团的大厦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在城市深处的巨兽。他知道，沈知遇的这一步棋，只是开始。
而他和沈知遇之间的战争，从血缘被揭开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陌生号码。陆时衍皱着眉接起，听筒里传来沈知遇漫不经心的笑：“哥，收购的事，还习惯吗？”
“沈知遇！”陆时衍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握着酒杯的手猛地收紧，“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沈知遇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一丝慵懒的恶意，“只是突然想看看，陆大总裁失去一切的时候，会不会像我当年一样，连块奶糖都吃不上。”
陆时衍的心脏像被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想起照片里那个裹在红襁褓里的婴儿，想起沈知遇说的那句“我妈把我送过去的时候，身上只揣着半块没化的奶糖”。
“你冲我来。”陆时衍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别牵扯苏晚。”
“牵扯？”沈知遇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轻笑出声，“哥，你搞清楚，现在是她住在我家，睡在我床上。要说牵扯……也是她先选择的我。”
“你无耻！”陆时衍猛地将酒杯砸在地上，水晶碎片溅得到处都是，酒液在地毯上晕开深色的渍痕。
“彼此彼此。”沈知遇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陆时衍，游戏才刚刚开始。你欠我的，我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包括……她。”
电话被猛地挂断，听筒里传来忙音。陆时衍站在一片狼藉的书房里，胸口剧烈起伏。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玻璃，像无数只手在抓挠，让人心烦意乱。
他走到墙边，摘下墙上挂着的全家福。照片里的他笑得灿烂，依偎在父母中间，身后是偌大的陆家老宅。那时的他以为，自己拥有全世界。
现在才知道，原来这光鲜亮丽的世界背后，藏着这么多肮脏的秘密和被牺牲的人。
陆时衍将照片翻过来，扣在书桌上。他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上，指腹冰凉。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无论沈知遇想要什么，无论这场战争会有多惨烈，他都不会输。为了陆家，为了母亲，更为了……苏晚。
他不能让她留在沈知遇身边，不能让她成为这场恩怨的牺牲品。
陆时衍深吸一口气，推开书房门。走廊里的灯光昏暗，照在他紧绷的脸上，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和冷厉。
雨还在下，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必须在这场雨停之前，做个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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