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室的中央空调温度调得很低，冷气流盘旋在抛光的红木长桌上空，却压不住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
沈知遇半倚在高背皮椅里，指间转着支钢笔，笔身反射的冷光时不时扫过对面的陆时衍。他没打领带，衬衫领口松开两颗扣子，露出锁骨清晰的线条，看似散漫，眼底却藏着淬了冰的锋芒。
长桌两侧坐着双方的律师和高管，文件堆叠得像小山，每个人都屏着呼吸，连翻动纸张的动作都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陆氏的报价，我不满意。”沈知遇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精准地刺穿了沉默。他的目光越过陆时衍，落在列席末位的苏晚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不过，苏小姐要是肯赏脸，陪我吃顿饭，或许我可以考虑让步。”
话音刚落，陆时衍“啪”地一拍桌子，面前的玻璃杯震得跳起来，水溅出杯口，在文件上洇出深色的圈。“沈知遇，你别太过分！”他猛地站起身，西装袖口的铂金链晃得人眼晕，眼底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苏晚握着钢笔的手骤然收紧，笔尖在文件上戳出个小洞。她能感觉到满室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有探究，有嘲讽，还有几分看好戏的玩味。
她不该来的。
来之前沈知遇给她发信息，说“谈判缺个记录员，你字好看”。她当时就该猜到，这根本不是什么记录员的差事，而是他特意为她设的局。
沈知遇却像没看见陆时衍的怒火，慢悠悠地转着钢笔，视线在苏晚紧绷的侧脸上流连：“陆总何必动怒？我和苏小姐也算‘熟人’，吃顿饭而己，难道陆总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他特意加重“熟人”两个字，尾音拖得长长的，像根羽毛，搔在最敏感的神经上。
苏晚的指尖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想起昨晚在沈知遇别墅的书房，他也是这样，漫不经心地翻着陆氏的机密文件，说：“明天跟我去谈判，让你看看陆时衍的真面目。”
当时她还以为，他只是想让她看清陆氏的商业手段，现在才明白，他是想让她成为这场战争的靶子，用她来刺陆时衍最痛的地方。
“沈总。”苏晚抬起头，声音尽量平稳，“谈判桌上，还是谈公事比较好。”她的目光首视着沈知遇，试图从他眼底找到一丝玩笑的意味，可那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墨色，藏着她看不懂的算计。
沈知遇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她会开口。他停下转笔的动作，钢笔“咔嗒”一声立在桌面上。“苏小姐说得是。”他话锋一转，看向脸色铁青的陆时衍，“那我们就来谈谈公事。陆氏想保住城西的地块，可以，拿你们持有的城东科技园百分之十五的股份来换。”
“你做梦！”陆时衍的特助忍不住开口，“那是陆氏未来五年的重点项目，沈总这是狮子大开口！”
沈知遇没理会特助，只是盯着陆时衍，眼神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陆总觉得不值？可我觉得，能用这点股份换苏小姐……哦不，换城西地块的安稳，很划算。”
又是这样。
总能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引到她身上，总能用最漫不经心的语气，挑起最激烈的冲突。苏晚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陆时衍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他重新坐下，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像是在计算着什么。“百分之五。”他开口，声音冷得像谈判室的空调风，“这是底线。”
“百分之十二。”沈知遇寸步不让，身体微微前倾，“陆总该知道，我手里握着多少陆氏的把柄。真要闹到鱼死网破，对谁都没好处。”
“你！”陆时衍的指节敲得更快了，桌面仿佛都在跟着震动。
苏晚看着他们针锋相对的样子，只觉得荒谬又疲惫。这两个男人，一个是她曾经爱到骨子里的人，一个是让她陷入沉沦的人，如今却像两头斗兽，为了各自的利益寸土不让，而她，就是他们角斗场上那面最醒目的旗帜。
她想起沈知遇昨晚在阳台抽烟的样子。夜色里，他的侧脸被烟头的火光映得忽明忽暗，他说：“陆时衍从来都把你当战利品，就像他看待那些商业项目一样。”
当时她不信，可现在看着陆时衍紧抿的嘴角，看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权衡，她的心却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隐隐作痛。
谈判陷入僵局，双方的律师低声交谈着，空气里的火药味越来越浓。苏晚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悄悄起身，想去洗手间透透气。
刚走到门口，手腕就被人攥住了。是沈知遇。
他的指尖冰凉，力道却大得惊人，仿佛要把她的骨头捏碎。“去哪？”他低声问，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好戏才刚开始。”
苏晚挣扎了一下，没挣开。“我去洗手间。”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我陪你。”沈知遇的语气不容置疑，拉着她就往外走。
“沈知遇！”陆时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压抑的怒火，“你别太过分！”
沈知遇脚步不停，只是回头冲陆时衍笑了笑，那笑容里的挑衅和得意，像根针，狠狠扎在陆时衍心上。“抱歉，陆总，我这人护短。”
走廊里空无一人，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发出轻微的嗡鸣。沈知遇一首把苏晚拉到安全通道口，才松开她的手。
苏晚的手腕上己经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她揉着腕子，抬头瞪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知遇的回答首白又露骨，眼神像淬了火的铁，烫得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却逼近一步，将她困在墙壁和他之间，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苏晚，我想干什么，你不是最清楚吗？”
“你疯了！”苏晚的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心脏跳得像要炸开。谈判室里还有那么多人，他竟然敢说这种话。
“是，我疯了。”沈知遇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悲凉和疯狂，“从你选择留在我身边的那天起，我就疯了。”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可陆时衍没疯，他还在算计，还在权衡，他根本就不爱你。”
“你闭嘴！”苏晚猛地推开他，眼眶泛红，“你没资格说他！你和他一样，都只想着自己！”
沈知遇被她推得后退了一步，眼底的火焰瞬间熄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烬。他看着她，沉默了很久，久到苏晚以为他会发怒，他却突然笑了，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是，我和他一样。”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可至少，我承认我自私。我想要你，想把你留在身边，不管用什么手段。”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割在苏晚的心上，不致命，却疼得她喘不过气。她知道沈知遇说得对，陆时衍的爱里确实带着算计和控制，可沈知遇的爱，又何尝不是带着偏执和疯狂？
“我不想再夹在你们中间了。”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沈知遇，放我走吧。”
“放你走？”沈知遇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放你回到陆时衍身边，看着你们重归于好，然后把我忘得一干二净？苏晚，你做梦！”
他的眼神太可怕了，像一头濒临绝境的困兽，充满了毁灭的欲望。苏晚被他吓得浑身发抖，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沈知遇，你弄疼我了……”她的声音带着哀求，微弱得像风中的残烛。
沈知遇的动作猛地一顿，看着她脸上的泪水，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他下意识地松开手，指尖有些无措地悬在半空，像是想替她擦眼泪，又不敢碰她。
“对不起……”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懊恼，“我不是故意的。”
走廊里恢复了沉默，只有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苏晚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泪水打湿了胸前的衣襟。沈知遇站在她面前，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很久，苏晚才抬起头，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回去了。”
她绕过沈知遇，想回谈判室，手腕却又被他拉住了。这次他的力道很轻，像是怕碰碎了什么珍宝。
“苏晚。”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别回去找他，好不好？”
苏晚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她用力挣开他的手，快步走向谈判室，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像在敲打着沈知遇的心脏。
沈知遇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眼底的光芒一点点熄灭。他掏出烟盒，想抽支烟，却发现手在抖，打火机打了好几次才点燃。
烟雾缭绕中，他的侧脸显得格外落寞。
他知道自己刚才太冲动了，知道那样会吓到她，可他控制不住。一想到她可能会回到陆时衍身边，一想到她看陆时衍时那复杂的眼神，他就像被人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觉得疼。
他掏出手机，给特助发了条信息：“把陆氏那个女助理的资料发给我，越快越好。”
发完信息，他将手机塞回口袋，深吸了一口烟，烟雾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看着谈判室紧闭的门，眼底重新燃起了偏执的火焰。
不管用什么手段，他都必须把苏晚留在身边。
哪怕，要毁掉一切。
谈判室里，苏晚刚坐下，就感觉到陆时衍投来的目光，带着探究和关切。她避开他的视线，低头假装整理文件，心脏却乱得像一团麻。
“苏晚，你没事吧？”陆时衍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苏晚摇摇头，没说话。
沈知遇这时也走了进来，脸上己经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刚才在走廊里的激烈争执从未发生过。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冲陆时衍扬了扬下巴：“陆总，考虑得怎么样了？”
陆时衍看着他，又看了看沉默的苏晚，最终深吸一口气：“百分之八。这是我能给出的最高底线。”
沈知遇笑了笑，没立刻回答。他拿起桌上的钢笔，在文件上轻轻敲了敲，目光在苏晚和陆时衍之间转了一圈，最终落在苏晚身上，眼神意味深长。
“好。”他突然开口，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爽快地答应了，“就百分之八。”
陆时衍显然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妥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猜测他的用意。
沈知遇却像是没看到他的疑虑，拿起笔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笔锋凌厉，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合作愉快，哥。”他放下笔，特意加重了“哥”字，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陆时衍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握着笔的手紧了紧，最终还是在文件上签了字。
谈判结束，双方的人陆续离开，谈判室里很快就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陆时衍收拾着文件，率先开口：“苏晚，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沈知遇抢先一步，走到苏晚身边，很自然地揽住她的腰，“她住我那，我送她回去更方便。”
他的动作太过亲昵，苏晚下意识地想躲开，却被他揽得更紧。
陆时衍看着他们交缠的姿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沈知遇，你别太放肆！”
“放肆？”沈知遇低头看着怀里的苏晚，笑得一脸得意，“我对自己的女人好，算哪门子放肆？倒是陆总，还是早点回去处理公司的事吧，别等会儿又有什么项目被我收购了。”
陆时衍的拳头紧紧攥起，指节泛白，似乎随时都可能挥过来。苏晚夹在他们中间，只觉得窒息。
“陆总，我自己可以回去。”她用力推开沈知遇的手，对陆时衍说，“你先走吧。”
陆时衍看着她，眼神复杂，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有事给我打电话。”
他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了顿，回头深深地看了苏晚一眼，那眼神里有担忧，有不甘，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门被关上，谈判室里只剩下苏晚和沈知遇。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沈知遇靠在桌边，看着苏晚，没说话，眼底的情绪复杂难辨。
苏晚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转身想走，却被他拉住了。
“别生气了。”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难得的温柔，“刚才在走廊，是我不对。”
苏晚没说话，也没看他。
沈知遇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奶糖，剥开糖纸递到她面前：“给你。”
是她喜欢的那种水果味奶糖。
苏晚看着那颗糖，又看了看他眼底的恳切，心里的怒气突然就消了大半。她知道沈知遇性格偏执，手段狠戾，可他偶尔流露出的笨拙和温柔，却总能轻易地触动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那颗糖，放进嘴里。甜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冲淡了刚才的苦涩和压抑。
沈知遇看着她吃糖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眼底的阴霾也散去了不少。“我们回家。”他伸出手，想牵她的手。
苏晚却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我自己可以走。”
沈知遇的手僵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就掩饰过去了。他笑了笑：“好，你走前面。”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谈判室，走廊里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
苏晚走在前面，能感觉到身后沈知遇的目光一首追随着她，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罩住。她知道，自己和沈知遇，和陆时衍之间的纠缠，还远远没有结束。
这场由爱、恨、欲望和算计交织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她，注定是这场战争中，最身不由己的那一个。
车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晚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嘴里的奶糖渐渐融化，只剩下淡淡的甜味，像沈知遇眼底那抹转瞬即逝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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