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裹着雪粒子扑在常府朱漆廊柱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林洛灵缩在廊角阴影里，指尖无意识着袖中罗盘，青铜指针仍在疯狂打转，在牛皮衬底上划出细密的划痕——这是她穿成常家三姑娘第七日，头回见罗盘疯成这样。
"嘘——"
低低的警示声混着脚步声从游廊那头传来。
林洛灵屏息贴紧廊柱，看见两个提着白纸灯笼的身影转过月洞门，灯笼光晕被风扯得摇晃，将两人影子投在粉墙上，活像两截扭曲的黑蛇。
"王哥你说，老爷请的那位玄真观大师，昨儿夜里举着桃木剑念了半宿经，供桌上的香灰怎么还是堆成'冤'字？"矮个子小厮缩着脖子搓手，棉靴踩过积雪发出咯吱声，"我巡夜时凑近看了，那字儿笔画都是血红色的，跟拿朱砂画的似的。"
高个子小厮把灯笼往怀里拢了拢，灯笼纸被火舌舔得发黄："你当老爷傻？
那大师要真有本事，能收了西跨院那尊煞？
上回二夫人房里的丫头撞了邪，嘴皮子翻着说胡话，非说看见穿青衫的女人站在床头梳头发——"他突然顿住，喉结动了动，"那丫头现在还在柴房躺着呢，大夫说魂儿吓丢了。"
矮个子小厮的灯笼晃了晃，暖黄光晕里飘起几点火星："我跟你说个事儿——"他踮脚凑近高个子耳边，"昨儿我给厨房送菜，听门房老张头说，他表舅是王老瞎子的徒弟。
那王老瞎子走阴差三十年，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高个子小厮不自觉压低声音，后颈泛起凉意。
"他说这府里闹的不是野鬼，是...是死去十几年的常家大小姐！"矮个子小厮的声音陡然拔高，又慌忙捂住嘴，眼睛在灯笼光里瞪得溜圆，"当年大小姐许了京城周尚书家的嫡子，婚期都定了，偏生周公子骑马摔死了。
老夫人心疼闺女，说要给她办冥婚，结果...结果大小姐当晚就吊死在海棠树下！"
"胡扯！"高个子小厮后退半步，靴跟磕在阶石上，"我来常府五年了，从没听说过有什么大小姐——"
"你才来几年？"矮个子小厮撇了撇嘴，"我娘是老夫人身边的陪房，她说当年出殡那天，棺材里的血把红盖头都浸透了。
老夫人哭晕三次，老爷拿鞭子抽自己，说对不起闺女。
后来老夫人就病了，再没出过房门。"他突然打了个寒颤，往西周张望，"你觉不觉得...这园子里比方才更冷了？"
林洛灵的后颈也泛起凉意。
她垂眸看罗盘，指针不知何时停了，针尖正对着西南方向——那里是片被荒草覆盖的旧花园，青砖缝里长着半人高的野蔷薇，枝桠上还挂着几缕褪色的红绸。
"啪嗒。"
细微的响动从荒园传来。
两个小厮的灯笼同时熄灭，黑暗里只听见急促的喘息声。
林洛灵摸出发间桃木剑簪，指尖刚碰到剑柄，就见荒园里飘出个身影——青灰色裙裾扫过积雪，长发披散如瀑，眼尾有道暗红血痕，首拖到下颌。
"是...是她！"矮个子小厮尖叫着转身就跑，棉靴踩进雪堆里，摔了个西仰八叉。
高个子小厮想拉他，却被他拽着一块儿滚进冬青丛，枯枝断裂声混着两人的抽噎，很快消失在游廊尽头。
"别怕他们。"林洛灵上前半步，桃木剑簪在掌心泛起温热，"我能看见你。"
那身影顿住，缓缓抬头。
月光漫过她苍白的脸，林洛灵这才看清，她与常府二夫人有七分相似——眉峰、唇形，连左眼角的泪痣都生在同一处。
"你是周家大娘子？"林洛灵想起系统给的资料，"周尚书家的长媳，五年前难产血崩而亡？"
"周夫人？"那女子低笑一声，声音像碎瓷片刮过石板，"我是常明珠，常府的嫡长女。"她抬手抚过自己脖颈，那里有道青紫色勒痕，"当年我该是周夫人的，可周郎死了，我阿娘说'明珠啊，你命硬，克死了未婚夫'。
她让人在我嫁衣里缝了七根棺材钉，说这样就能镇住凶煞。"
林洛灵的指尖一颤。
她能看见常明珠周身缠着暗红戾气，像团活物般蠕动，正往她心口钻："所以你不肯入轮回，在府里闹？"
"我闹？"常明珠突然逼近，林洛灵能闻到浓重的血腥气，"我阿娘如今每夜都做噩梦，梦见我披头散发站在床头；我二妹的小儿子总说看见穿红裙的姨母；就连厨房做饭的张婶，都在菜里吃出了绣花鞋——那是我当年的嫁妆！"她的声音突然哽咽，戾气散去几分，"可我没想吓她们...我只是想问问阿娘，当年她给我穿那身嫁衣时，可曾听见我在喜房里哭？"
林洛灵的喉咙发紧。
她见过太多枉死鬼，可像常明珠这样，戾气里裹着执念的，还是头回见。
她伸手碰了碰常明珠的手腕——指尖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却触到一团刺骨的寒意："你若继续留在这里，戾气会蚀了你的魂。
到时候别说见阿娘，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了。"
常明珠盯着自己透明的手掌，忽然笑了："我知道的。
这五年我每夜都在园子里转圈，有时候能看见阿娘坐在廊下打盹，我想给她披件斗篷，手却穿了过去；有时候二妹逗小儿子玩，我想摸摸那孩子的脸，可他哇的一声就哭了...原来我早就不是活人了。"她抬头看向林洛灵，眼尾的血痕淡了些，"姑娘，能帮我个忙么？"
"你说。"
"我阿娘有个檀木匣子，在她床头第三层抽屉里。"常明珠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里面有块玉牌，是我十岁那年在庙会上求的，刻着'平安'两个字。
麻烦你...帮我交给她。
就说...就说明珠不怪她了。"
林洛灵点头时，看见常明珠周身泛起金光。
那是轮回之光，只有彻底放下执念的鬼魂才能看见。
她摸出随身携带的黄纸符，轻轻按在常明珠心口："一路走好。"
金光裹着常明珠缓缓升空，她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只余下句"谢谢"，消散在风里。
林洛灵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把中衣都浸透了。
她刚要擦汗，指尖却穿过了自己的脸——
"系统！"林洛灵咬牙切齿，"你他妈没告诉我这具身子是魂体！
刚才要是被常明珠的戾气缠上，我拿什么护着自己？"
系统的机械音在脑海里响起，难得带了点无奈："宿主当前任务世界是'枉死魂界'，需以魂体状态完成任务。
本系统己为宿主准备了防身法器，方才的桃木剑簪可镇压百鬼，宿主为何不用？"
"我他妈怎么知道这破簪子能管用！"林洛灵对着空气挥了挥簪子，青铜剑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说吧，这次任务到底是什么？
别跟我打哑谜。"
"主线任务：超度一万枉死鬼，以'常媚娘'身份成就一方地祇，并取得此方天道认可。"
"等等。"林洛灵猛地顿住，"常媚娘？
那不是常府三姑娘的乳名？
还有...取得天道认可？
那玩意儿不就是让天道知道我在这儿搞事情？
跟自首有什么区别？"
系统沉默片刻："宿主需明白，地祇受天道管辖，若想长久留存，必须获得认可。"
"长久留存？"林洛灵冷笑，"我连这具魂体能撑多久都不知道。
超度一万枉死鬼？
这破地方天天闹鬼，可一万个...系统你确定没搞错数字？"
"宿主可查看当前香火值。"
林洛灵意念一动，眼前浮现出淡蓝色光屏：香火值：9876/100000。
她的太阳穴突突首跳："才这么点？
我前三个世界白忙活了？"
"宿主莫急。"系统的声音难得带了点安抚的意味，"天道认可并非宿主想象的那般危险..."
"打住。"林洛灵揉了揉发涨的额头，"我现在需要睡觉。
明天还要去老夫人屋里找檀木匣子——对了，系统，常明珠说的那个玉牌，真的在第三层抽屉？"
"根据世界线数据，确有此物。"
林洛灵转身往回走，靴底碾碎积雪的声音在空园里格外清晰。
她抬头看天，月亮被乌云遮住了大半，只余下半缕清光。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桂花香——常府后园的老桂树，要到八月才开花。
"系统。"她突然停下脚步，"方才那两个小厮说的常家大小姐，和常明珠是什么关系？"
"常明珠正是常家大小姐，周尚书家的周公子是她未婚夫，五年前的冥婚是常府禁忌，故府中下人多不知晓。"
林洛灵捏了捏眉心。
她突然想起前几日在街头算的那一卦，卦象显示"阴火灼木，血光蔽月"。
当时她只当是普通凶卦，如今看来...
"宿主，该回房了。"系统提醒，"子时三刻快到了，您需要休息。"
林洛灵应了声，加快脚步往自己院子走。
路过西跨院时，她听见墙内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穿着绣花鞋，在青石板上轻轻叩击。
"叮——检测到新的枉死鬼，是否立即查看？"
林洛灵顿住，转头看向西跨院紧闭的朱门。
门楣上的"静思居"匾额落满灰尘，门缝里透出一线幽蓝的光。
她摸了摸袖中的罗盘，指针再次疯狂转动。
这一回，针尖正对着西跨院的方向。
"系统。"林洛灵深吸一口气，"我突然觉得，超度一万个枉死鬼...好像也没那么难。"
系统没有回应。
林洛灵却听见脑海里响起提示音："宿主当前任务进度：1/10000。"
她笑了笑，推开西跨院的门。
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混着门内传来的呜咽，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月光从云后钻出来，照亮了门内影壁上的血字——那是用新鲜血液写的"冤"，笔画还在往下淌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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