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冬雨,带着江南特有的阴冷缠绵,敲打着恒通总号后宅紧闭的窗棂。烛光下,苏婉儿裹着一件厚实的银鼠皮袄,小腹的隆起己十分明显。她面前摊开的不是绣架,而是厚厚一摞账册和几封刚到的密信。指尖沾着朱砂墨,在一份“粮价行市”上飞快地勾画着数字,秀气的眉宇间凝着一层薄霜。
“夫人,”心腹账房老周垂手肃立,声音压得极低,“玻璃镜坊上月流水,刨去工料、份子钱和打点各处的开销,净利一万八千两,己全部兑成‘鼎丰号’见票即兑的龙头银票。按您的吩咐,分三批,由‘镇远’、‘长风’、‘顺泰’三家不相干的镖局押送,秘密存入扬州、苏州、松江三地的通济钱庄秘库。”
苏婉儿放下朱笔,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小腹,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有力的胎动。她抬起眼,目光沉静如深潭:“粮,收得如何了?”
“回夫人,江南秋粮己大部入库,粮价正贱。”老周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们的人扮作多家米行,在苏松常杭嘉湖六府同时动手,趁着粮商争相抛售陈粮换新,己悄悄吃进新粳米五万石!另在江北淮安、徐州两地,通过运河上的老关系,收得耐储的粟米、麦子三万石!合计八万石!己按您的方略,分储三处:清河老仓存三万,金陵燕子矶新购的‘陈记旧栈’地下仓存两万五,扬州瓜洲盐商废弃的私盐窖改的粮仓,最深,存两万五!”
“废弃盐窖?”苏婉儿眉梢微挑。
“是!那盐窖深入地下五丈,入口极其隐蔽,内里干燥异常,本就是存盐的好地方。属下己命心腹工匠,按您给的图样,改造了入口。”老周声音更低,带着一丝冷意,“仓门是三尺厚的榆木包铁叶,三道精钢门栓。最要紧的是…那‘断龙沙’机关,己在门内顶壁装设妥当!火药引线埋在沙层之上,一旦有人强行破门触动机括,引线燃爆,顶壁预留的千斤沙石便会瞬间倾泻而下,封死整个入口甬道!任他是大罗金仙,也休想活着进去,更休想带出一粒粮食!”
苏婉儿缓缓点头,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种为母则刚的决绝。这八万石粮食,是丈夫搏命海疆的底气,是腹中孩儿未来的倚仗,容不得半点闪失!为此,她不介意化身修罗。
她拿起桌上那封刚刚由特殊渠道送达、带着海风咸腥气息的信。信封素白,是张恒的笔迹。拆开,里面是几页寻常的家常问候,字迹稳健,细述青岛工坊进展,询问她身体和孩子胎动。苏婉儿唇角泛起一丝温柔,指尖细细着那熟悉的字迹。她将信纸轻轻提起,凑近烛台摇曳的火焰。
微弱的火苗舔舐着信纸的背面,几行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蓝色字迹,如同幽灵般悄然浮现!那是用明矾水写就的密语!
“婉儿吾妻:京师‘北斋’贵人,购青岛营造股半成银五万两,契己秘存钱庄甲字三号柜。金陵‘南园’勋旧,亦购半成银五万两,契存乙字七号柜。此二契至关紧要,速命老周抄录副本,正本依‘双鱼’密档法分存南北!切记,各地商铺核心账目,皆需正副双份,异地秘藏!万勿存于一室!恒字。”
苏婉儿的瞳孔骤然收缩!北斋贵人…半成青岛股…银五万两…除了深宫里的那位,还能有谁?!南园勋旧…金陵徐国公府?!皇帝和国公爷,竟都秘密入股了丈夫的海外基业?!这既是天大的护身符,也是悬顶的利剑!一旦泄露,便是泼天大祸!
“老周!”苏婉儿的声音瞬间冷冽如冰,“即刻去通济钱庄!甲字三号、乙字七号柜,取出里面两份契约!你亲自誊抄两份一模一样的副本!用最好的‘薛涛笺’,墨里掺金粉!抄好后,正本一份送还甲字三号柜,一份送还乙字七号柜!副本一份封入锡匣,用火漆密封,走‘暗河’渠道送青岛交东家亲启!另一份副本…按‘双鱼’密档,正本藏于…”
她声音压得极低,在老周耳边飞快地说了两个只有他们夫妻和几个绝对心腹才知道的、绝不相干且极其隐秘的地点。老周听得脸色发白,额头渗出冷汗,连连点头:“夫人放心!老朽亲自去办!绝无差池!”
交代完这惊心动魄的秘事,苏婉儿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她重新拿起那封家书,目光落在那些温暖的家长里短上,指尖轻轻拂过“孩子可好”几个字,眼中泛起柔波。她提笔蘸墨,在信纸的空白处,用同样温暖的语调细细回信,讲述胎动频繁,腹中孩儿似是个活泼的,又叮嘱丈夫海风寒湿,务必珍重。最后,她小心地从一个锦囊里,取出几片在烛光下流转着七彩晕光的贝壳压花。那是来自遥远琉球的砗磲贝和夜光贝,被打磨得薄如蝉翼,压出精美的海浪与帆船纹样。
她将这几片小小的、却承载着浩瀚海洋气息的贝壳压花,仔细地夹在回信之中。无需言语,丈夫自会明白——东进之期,近在咫尺。
写完家书,封好火漆。苏婉儿并未立刻唤人送出。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冰冷的雨丝夹杂着寒风扑面而来。她眺望着北方沉沉的黑夜,低声呢喃,仿佛是说给远方的丈夫,也说给怀里的孩儿:
“…等二弟能独当一面,清河根基稳固…娘便带着孩儿,去那胶州湾…寻你爹…”
雨声淅沥,将她的低语温柔地揉碎在无边的夜色里。
胶州湾·临时营寨
海风呼啸,卷着雪沫子砸在厚厚的牛皮帐上,发出噼啪的声响。炭盆里的火勉强驱散着帐内的寒意。张恒裹着厚厚的皮裘,借着牛油蜡烛昏暗的光,仔细读着刚刚由快船送来的家书。当看到那熟悉的、温婉中带着坚韧的字迹,尤其是读到关于胎动的描述时,他冷峻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连日督工的疲惫似乎都消散了几分。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看似平常的家常,手指却敏锐地在几处提及天气、询问旧友的句子下停顿。这是他们约定的“平安”暗记。最后,他的手指触到了信笺中夹着的那几片薄薄的、冰凉却蕴藏着大海气息的贝壳压花。
海浪的纹路,鼓胀的风帆…
张恒的指尖轻轻着贝壳光滑的表面,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炽热,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剑。婉儿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时机己至!东进的航船,该扬帆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贝壳压花收进贴身的一个皮质小袋中,如同珍藏最贵重的珍宝。随即,他拿起笔,就着摇曳的烛光,在信纸背面一片空白的边缘,飞快地用明矾水写下几行只有妻子才能解读的密语:
“…贝壳甚美,孩儿必喜。二弟历练尚需时日,清河诸事,赖卿掌舵。待胶州湾坚船铸成,水火之力初显峥嵘,便是卿携麟儿东来,共观沧海之日!勿念,珍重。恒字。”
他吹干字迹,将信纸折好,唤来亲随:“用最快的船,送回清河!交夫人亲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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