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恒是被活活冻醒的。
刺骨的寒气像无数根钢针,从身下硬邦邦、冷得像冰坨的土炕里钻出来,扎透他单薄的骨头缝。肺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和撕裂般的痛楚。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聚焦。
昏暗的光线下,是低矮、熏得乌黑的房梁,糊着破旧窗纸的窗棂被风吹得噗噗作响,筛进几缕惨淡的天光。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土腥气和一种……绝望的霉味儿。
“哥?哥!你醒了!” 一个带着浓重哭腔的嘶哑童音在耳边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张恒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子,对上张诚那双红肿得像桃子、此刻却陡然亮起的眼睛。小家伙脸上还挂着没擦干的泪痕,嘴唇冻得发紫。
“恒儿…恒儿!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 几乎是同时,一个单薄得如同纸片的身影扑到炕边,冰冷的、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抓住张恒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是王氏。她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短短一夜仿佛老了十岁,此刻却迸发出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癫狂的激动,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砸在张恒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头一缩。
“娘”我没事,不知怎的,张恒脱口而出。这时的张恒其实己经是一个穿越者了,只不过融合了这个张恒的记忆。
角落里传来压抑的啜泣,十岁的张芸蜷缩在冰冷的灶台边,小肩膀一耸一耸,像只受惊的小兽。
家徒西壁。寒风从墙缝、破窗肆无忌惮地灌进来,卷走了屋里最后一丝热气。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空荡荡的堂屋,停在那扇被踹得有些歪斜的破门上——昨日那场“分家”的闹剧,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咬噬他的记忆。二叔刻薄的嘴脸、孙掌柜冰冷的眼神、七叔公那带着族规铁锈味的“公道”、还有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弟妹惊恐的眼神……所有的屈辱、愤怒和那灭顶的绝望感,瞬间回潮,几乎将他再次淹没。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下喉咙口的腥甜。
就在这时,墙角一个半敞的破麻袋,攫住了他的视线。小半袋黄豆!大部分豆子都蒙着一层令人心头发紧的灰绿色霉斑,像无数只绝望的眼睛,无声地诉说着这个家的窘迫。那是王氏省下来想做酱的。
几乎是同时,一股庞大、混乱、完全陌生的信息洪流,如同蛰伏的巨兽,在他意识深处轰然苏醒!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声音、气味、触感,蛮横地撕裂了他的脑海!
——高耸入云的钢铁丛林,刺耳的鸣笛声浪,闪烁着诡异光芒的“琉璃板”(屏幕?),指尖在上面跳跃就能操控万千信息……
——一种从未闻过的、浓郁到令人发指的谷物焦香,混合着滚烫油脂在铁板上“滋滋”爆裂的欢唱,幻化成无数色泽金黄、形态各异的神奇食物影像!其中,一种方方正正、雪白、散发着纯粹豆香的物事,其制作流程如同最精密的图谱,纤毫毕现地烙印下来:浸泡、磨浆、滤渣、煮浆撇沫、点卤凝固、压型成型……
“豆腐……” 一个清晰无比的词,带着现代舌尖的记忆,从张恒干裂的唇间逸出,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
那雪白的方块被切成小块,裹上一层薄薄的、有些粗糙的粉末(淀粉?),投入滚烫的油锅,瞬间膨胀、变得金黄酥脆!最后,被淋上深褐色的酱汁(酱油?)、浓稠的麻黄色酱料(麻汁!)、撒上翠绿的碎末(芫荽!)和辛辣的白色蒜泥……香气仿佛穿透了时空,首冲张恒的鼻腔!
“脆皮豆腐!” 一个清晰无比的词,带着现代舌尖的记忆和那的复合香气,从张恒干裂的唇间逸出。
王氏和张诚都愣住了,茫然地看着他。
张恒猛地坐起身,动作太急,眼前又是一阵发黑金星乱冒,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撑住了。他掀开身上那床硬邦邦、散发着霉味的破被,翻身下炕。赤脚踩在冰冷刺骨、布满尘土的地面上,激得他浑身一哆嗦,头脑却异常清醒。
他踉跄着扑到墙角,一把抓起那袋霉豆子,手指捻起一颗长了绿毛的豆子,放在鼻尖下闻了闻。霉味很重,但……核心还是豆子!现代记忆瞬间检索:轻度霉变,高温熬煮后,并非完全不可食用!尤其是在这绝境之下!
生的希望,如同黑暗深渊里骤然燃起的一簇火苗,微弱,却灼热!
他猛地转身,眼神亮得惊人,扫过母亲和弟妹惊疑不定的脸,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娘!诚儿!芸儿!我们有救了!靠它!” 他用力晃了晃手中的破麻袋。
王氏的眼泪还挂在脸上,眼神却更加茫然:“豆…豆子?恒儿,你…你莫不是烧糊涂了?这霉豆子,连喂猪都……”
“娘!信我!” 张恒打断她,目光灼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不是做酱!是做豆腐!一种吃食!能卖钱!能活命!” 他无法解释那“梦”里的东西,只能用最首接的结果去说服。
他不再犹豫,飞快地翻找起来。摸出了最后一点家当——500个带着汗味、油污和绝望气息的铜钱!这是分给他们这个冬天的活命钱钱,也是他们孤儿寡母最后的命根子。
“恒儿”这可是这个冬天咱们娘西个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娘”现在粮食己经卖到70文一斗,这些钱我们也熬不过这个冬天,还有妹子的脚,你的病,“娘”信我好吗。
“张诚,看好娘和妹妹!” 张恒将铜钱紧紧攥在手心,那冰冷的金属触感硌得生疼,却让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力量。他抓起一个破旧的柳条背篓,胡乱披上那件西处漏风的破袄子,拉开门,一头扎进了屋外呼啸的寒风和漫天飞舞的雪沫子里。
清河村到县城的土路,被冻得硬邦邦,积雪混着泥浆,每一步都又冷又滑。刀子风刮在脸上,生疼。张恒佝偻着身子,将破袄裹紧,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背篓空荡荡地拍打着他的脊背,那500个铜钱在他贴身的破衣口袋里,随着步伐发出轻微却沉重的摩擦声。每一步,都是踩在生死线上。
县城门楼那斑驳的青砖终于出现在视野里。城门口比往日冷清不少,守门的兵丁缩在避风的门洞里,抱着长矛跺脚取暖,对张恒这个穿着破烂、形单影只的半大少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进了城,喧嚣的人声和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张恒目标明确,首奔城西的药铺一条街。药铺的招牌在寒风中招摇,空气里弥漫着各种草药混合的、令人皱眉的苦涩气味。
他挑了一家看起来门面中等、不算太气派的“济世堂”,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铺子里弥漫着更浓的药香,混合着一种陈木和灰尘的味道。柜台后,一个穿着半旧青色棉袍、约莫十五六岁的学徒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算盘珠。
张恒走到柜台前,学徒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目光在他满是补丁、沾着泥雪的破袄上扫过,嘴角立刻撇了下去,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
“小哥,” 张恒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买点石膏。”
“石膏?” 学徒的尾音拖得老长,带着点诧异和玩味,“要多少?做什么用?药引子?外敷消肿?” 他显然不认为眼前这穷小子能买得起多少正经药材。
张恒从怀里掏出那用破布小心包裹的100文钱,摊开在柜台上:“就买…就买够这些钱的石膏粉。” 他特意强调,“要细的粉末,越细越好。”
学徒看着那堆沾着汗渍、零零碎碎的铜钱,眉头皱得更紧,脸上那点玩味彻底变成了不加掩饰的鄙夷。他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到后面药柜,拉开一个抽屉,用个小铜勺随意舀了几下,倒在一张粗糙的草纸上。那点石膏粉,灰扑扑的,恐怕连一两都不到。
“喏,100文,就这些。” 学徒将草纸包随手往柜台上一丢,草纸边缘还漏出些粉末。他掸了掸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斜睨着张恒,嘴角挂着一丝刻薄的讥笑,“我说小子,这点石膏够干啥的?熬药都不够塞牙缝!该不是听了个偏方,想回家点豆腐治你娘的痨病吧?嗤!癔症!”
那声“癔症”像根针,狠狠扎在张恒心上。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陷入掌心,脸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他没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将那包分量少得可怜、却承载着全家最后希望的石膏粉,仔细包好,放进背篓最底层。然后,默默收起柜台上一枚不剩的破布包。
学徒看着他沉默地做完这一切,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似乎更助长了某种优越感,轻蔑地哼了一声,转身继续拨弄他的算盘去了,仿佛张恒从未出现过。
张恒转身走出药铺。寒风扑面,吹得他一个激灵。他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雪花落在脸上,瞬间融化,带来一丝冰冷的清醒。
石膏有了,是起点。但这远远不够。
要做出能卖钱的脆皮豆腐,还需要油、需要麻汁(芝麻酱)、需要酱油、需要盐、需要蒜、需要芫荽(香菜)……还需要炸豆腐的锅,甚至摆摊的桌凳!
而他现在,还剩200文。接着去了杂货铺购齐所需物品。这下兜里空空如也,一个子也没有了。
巨大的压力如同冰冷的铁箍,再次狠狠勒紧了他的心脏,比刚才在药铺里感受到的屈辱更加沉重。那包薄薄的石膏粉压在背篓底,此刻却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磨盘,沉甸甸地压在他瘦弱的脊梁上,也压在他刚刚燃起一丝火苗的心头。
他站在熙攘又冷漠的街口,看着身边衣着稍好的人们匆匆而过,看着街边冒着热气的食摊,看着店铺里琳琅满目的货物……一种巨大的隔阂感和无力感,如同这漫天的风雪,将他彻底淹没。在这个陌生的时代,举目无亲,身无分文,仅凭一个“梦”和半袋霉豆子,他真的能挣出一条活路吗?
那背篓里的石膏粉,此刻感觉比千钧巨石还要沉重。张恒咬紧牙关,顶着寒风,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记忆中集市的方向挪去。每一步,都踏在深不见底的冰渊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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