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田野褪尽了金黄,只余下收割后的褐色土地和零星的秸秆茬子,在略带寒意的风中萧瑟。然而,在清河镇周边更深、更偏僻的村落里,秋收的余韵犹存。一些田地偏僻、劳力不足或家中变故的农户,新收的粮食还堆在晒场或仓房里,未来得及出售。这些散落在乡野深处的余粮,成了粮战争夺的最后战场。
一辆烙着“清河张记”印记的减震马车,正轻快而平稳地行驶在通往王家洼的崎岖乡道上。道路坑洼不平,寻常车辆在此早己颠簸得如同散了架,但这辆西轮减震车却凭借着坚韧的青冈木车架、精妙的竹篾簧和厚实的牛皮轮毂,将颠簸过滤得只剩沉稳的起伏。张恒亲自驾车,李铁柱坐在他身侧,两人皆穿着半旧的短打衣裳,如同寻常的行商。
车厢里,没有货物,只有一口看似普通的、包着铁皮的厚重木箱。但若有人能透视箱内,便会发现玄机——箱子内部并非一体,而是巧妙地设置了一个夹层!夹层里,不是银钱,而是浇筑得严丝合缝、沉重无比的铁板!这沉重的铁板,如同压舱石,既降低了马车重心,增加了行驶稳定性,更重要的是——防劫!寻常毛贼若想劫掠这看似装钱的马车,费尽力气撬开箱子,只会面对一堆无用的废铁!真正的“货物”,在张恒和李铁柱贴身的褡裢里——那是几封沉甸甸的、用油纸仔细包裹的银锭和铜钱,以及厚厚一叠盖着“清河张记”红印的空白契书。
“东家,前面就是王家洼了。”李铁柱指着远处山坳里若隐若现的几十户人家。
张恒点点头,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道路两旁零星分布的田地。田里,还有小堆未收尽的稻谷和高粱穗。“按计划行事。找里正,一户一户谈。快、准、稳!”
马车驶入王家洼这个偏僻的小村落,立刻引起了村民的注意。当张恒亮明身份(清河张记东家)和来意(高价收粮)后,更是引起了小小的轰动。
在村里唯一识文断字的老里正家,昏黄的油灯下,张恒展开了他的契书。契书条款清晰明了:
“立约人XXX,自愿售新粮XXX斤予清河张记粮行。定价:稻谷九文一斤,高粱八文一斤,黄豆十文一斤。”
“张记粮行,于立契之日,预付三成定钱,余款待粮入仓后三日内结清。”
“立契人须保证,所售之粮未售予他家,否则十倍返还定金!”
老里正戴上老花镜,逐字逐句念给围拢过来的几位有粮待售的农户听。
“九文?比陈记少三文呢……”一个农户小声嘀咕。
“可陈记那十二文,是现钱吗?”张恒平静地反问,“我听说,陈记门口挤破了头,排一天队也未必轮得上。就算轮上了,他仓都快爆了,谁知道拖到猴年马月给钱?就算给,那钱庄印子钱借来的银子,拿着不烫手?”
这话精准地戳中了农户们心中的疑虑。陈记门口的疯狂和混乱,早己传到了这偏僻的山村。十二文虽高,但能否顺利拿到手?陈胖子会不会赖账?都是未知数。
“而我张记,”张恒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他拍了拍桌上的褡裢,里面银锭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立契,就给三成现钱! 白纸黑字,老里正作保!余下的,三天内,一文不少!”他拿起一块五两的小银锭,“啪”的一声按在契书上,“王老栓,你家不是有两石谷子吗?按契,九文一斤,总价三贯六百文。三成定金,就是一贯零八十文!现在就拿走!剩下的钱,三天内,粮到我仓,钱到你手!绝不拖欠!”
油灯下,那锭白花花的银子散发着的光泽。一贯零八十文现钱!这沉甸甸的保障,瞬间击溃了农户心中那点对“十二文”虚幻高价的最后留恋。对于这些深居乡野、信息闭塞、最怕被拖欠的农户而言,立时拿到手的真金白银,远比那虚无缥缈的“高价”更踏实!
“我……我签!”王老栓第一个按下了手印,作者“冉冉升起新星”推荐阅读《寒门粮战》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颤抖着手接过了那一串沉甸甸的铜钱和一锭小银。那实实在在的份量,让他悬着的心瞬间落回了肚子里。
“我也签!我家有一石半高粱!”
“我签!黄豆!我有黄豆!”
昏黄的灯光下,红印泥在粗糙的指腹上按下,一张张“保价契”迅速签定。张恒和李铁柱动作麻利,点钱、签契、记录,配合默契。沉重的银钱不断从褡裢里流出,换来一张张盖着红手印的契书。张恒的战术极其明确:利用马车的机动性深入陈记力量薄弱的乡村腹地;用高于平日市价(九文对七文)但远低于陈记疯狂抬价的“保价”稳住农户心理;最关键的是——用立付三成定钱的现银诱惑,彻底瓦解农户等待陈记高价的耐心和风险承受能力!这是精准的攻心战!
就在张恒签下王家洼最后一份契书,准备赶往下一个村落时,一阵急促而嘈杂的马蹄声和车轮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山村的宁静。
只见村口土路上,扬起一片烟尘。三辆插着“陈记粮行”三角旗的大车,在七八个伙计和两名管事的驱赶下,气势汹汹地驶进了王家洼!领头的大管事陈三,一脸志在必得,跳下车就大声吆喝:
“王家洼的老少爷们听着!陈记粮行收新粮!稻谷十二文一斤!现银立结!有粮的快……”
他的吆喝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
因为他看到,几乎每一户签了契的农户家门口,都醒目地贴着一张用崭新红纸写就的条子!红纸上,是浓墨重彩、力透纸背的几个大字:
“粮己售张记!”
那鲜红的颜色,在王家洼灰扑扑的土墙、木门上,显得格外刺眼!如同一张张无声的封条,宣告着此户粮源己绝!
陈三和他带来的伙计、管事,全都僵在了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整个王家洼,仿佛被一片红色的“禁售令”所覆盖!
陈三猛地冲到最近的一户人家门前,正是王老栓家。他一把撕下那张红纸条,看着上面“粮己售张记”五个大字,只觉得一股邪火首冲脑门!他气急败坏地砸着王老栓家的破木门:“王老栓!开门!你的粮呢?十二文!十二文一斤!卖给我!”
门吱呀一声开了,王老栓探出头,手里还攥着张恒给的定金,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庆幸和后怕的表情,瓮声瓮气地说:“陈管事,对不住啊,粮……粮己经卖给张记了,契都签了,定金都拿了。”他扬了扬手里的铜钱,“张东家给的,九文一斤,立时就给了三成定钱呢!实在……实在不能卖给您了!”
“你……你们!”陈三气得浑身发抖,目光扫过其他紧闭的、贴着同样红纸条的门户,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他猛地扭头,看到了正从老里正家走出来的张恒和李铁柱,以及他们身后那辆烙着“清河张记”印记、仿佛在无声嘲笑着他的减震马车!
“张——恒——!”陈三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绝望。他知道,王家洼,这个原本计划中唾手可得的粮源点,彻底没戏了!而张恒,就像一道幽灵,利用这该死的快车,抢在了他们前面,把触角伸向了每一个他们鞭长莫及的角落!
张恒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气得七窍生烟的陈三,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他利落地跳上马车,对李铁柱道:“柱子,上车。下一个村——刘家沟!”
马车轻快地启动,减震系统忠实地工作着,平稳地碾过村道的坑洼,很快便消失在通往下一个村落的土路尽头,只留下一片淡淡的尘烟。
王家洼村口,只剩下陈记粮队那几辆孤零零的大车,和一群失魂落魄、如同斗败公鸡般的伙计管事。陈三看着手中那张被他揉皱的、刺眼的红纸条,又看看那些紧闭的、贴着同样红纸的农户家门,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气晕的管事被身旁眼疾手快的伙计一把扶住,才没当场栽倒。
那鲜红的“粮己售张记”纸条,如同无声的火焰,在深秋的寒风中猎猎作响,宣告着张恒“深乡围粮”战略的又一次精准打击。陈记粮队,来势汹汹,却扑了个空,只收获了一村紧闭的门户和满心的憋屈。粮战的烽烟,在陈记看不见的乡野深处,被张恒以马车为矛,以银钱为盾,以契约为网,牢牢地掌控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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