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南盯着包围圈里严党死士青面獠牙的狠劲，又扫过东厂番子们握紧绣春刀的手背——那些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和前日在醉仙楼后巷里，曹无咎掐着严府管事脖子时的青筋，纹路竟一般无二。
"曹督主。"他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块烧红的炭掉进冰水里，"严阁老让你们当死士冲在前头，可您看他那顶八抬大轿，离战场足有两丈远。"
观外武禁司的喊杀声正撞破晨雾，曹无咎的九环刀在月光下晃出半道血光。
这阉人的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严世藩轿帘上金线绣的"寿"字——那字绣得极艳，像刚泼上去的血。
"楚大人这是要离间？"严世藩的声音从轿中飘出，带着三分笑，"东厂与严某共办差二十年，哪是几句风凉话..."
"共办差？"楚昭南打断他，袖中指尖掐进掌心，"三年前杭州盐引案，您让东厂背了私吞税银的黑锅；上月秋闱舞弊，您又把泄题的账本塞进曹督主书案。
阁老的'共'字，倒像是拿别人的命填自己的路。"
话音未落，曹无咎的刀突然转向。
九环刀上还沾着严党死士的血，此刻却劈向严世藩的轿杆。"咔嚓"一声，檀木轿杆断成两截，严世藩被甩在青石板上，金丝绣的朝服沾了泥。
"反了！"严府大管家尖着嗓子喊，可他的话被东厂番子们的抽刀声淹没——这些穿飞鱼服的汉子，刀头有一半对准了严党，另一半还指着楚昭南。
楚昭南知道，他们这是在等曹无咎的命令。
"青棠。"他低唤，苏青梧立刻将银针塞进他掌心。
那是她用天山寒铁炼的，针尾刻着"逢生"二字，此刻正贴着他虎口的薄茧。
他闭了闭眼，九鼎望气术的热浪从丹田翻涌而上——这是第三次用了，前两次折了他三个月寿元，此刻再用，怕是要见白头发。
气运在他眼前化作流动的光。
严世藩的龙形气柱正被曹无咎的黑雾啃噬，东厂众人的气运是灰中带紫，严党死士则红得灼眼。
最东边那团跳动的金芒，应该是青衫年轻人带的武禁司援军——他们离观门只剩三十步。
"东南角！"楚昭南突然睁眼，眼白里血丝纵横，"夜兄断后，青棠护我左肋！"
夜无痕的刀划出半轮残月，砍翻两个想堵路的严党。
苏青梧的银针破空而出，精准钉住三个东厂番子的腕脉——她总说自己手生，可此刻银针入肉的闷响，比任何暗器都利落。
包围圈东南角，原本严阵以待的严党死士突然乱了。
楚昭南看见那个疤脸头目正扯着同伴的衣领喊什么，可他的声音被观外"轰"的一声撞门响盖过——武禁司的人砸开了观门，火把的光涌进来，照得满地血珠亮如碎钻。
"走！"楚昭南拽着苏青梧的手腕冲进缺口，夜无痕的刀风贴着他后颈扫过，砍飞一支追来的弩箭。
他能听见严世藩的怒吼："抓活的！
谁杀了楚昭南，我扒他的皮！"可那声音越来越远，因为他们己经冲进了观后的竹林。
竹枝抽在脸上生疼，苏青梧的发簪不知何时掉了，青丝散在他手背上，像团温软的火。
夜无痕突然低笑："严阁老的龙气散了，方才我看见他头顶的气运柱裂成三截。"
"那是他该。"楚昭南喘着气，怀里还揣着从观中佛龛下摸出的半块地支盘残片——这是他们冒险来此的目的。
月光透过竹叶漏下来，照见残片上的北斗七星纹路，正泛着幽蓝的光。
身后的喊杀声突然近了。
楚昭南回头，看见曹无咎的九环刀劈开竹枝，刀身上的血珠溅在他脸上，凉得刺骨。"楚大人好手段。"曹无咎的声音像刮过坟头的风，"但你跑得掉今天，跑不掉地支盘的局。
严阁老要的是你的命，我要的...是你的望气术。"
苏青梧突然拽他往左边闪。
一支淬毒弩箭擦着他耳根钉进竹干，箭簇上的"千日醉"腐臭味让他胃里翻涌。
夜无痕的刀砍断追来的绳索，冷笑："曹督主，你追得太急，不怕严阁老回头算你砍轿的账？"
曹无咎的刀顿了顿。
趁这空隙，楚昭南拉着苏青梧钻进竹丛更密的地方。
他们踩断的竹枝发出脆响，像在给追兵指路。
楚昭南摸了摸发间的银针——那是苏青梧的，此刻正随着他的跑动轻晃，撞着他的额角，像在敲警钟。
"前面是青石巷。"苏青梧突然说，声音里带着点喘，"我前日给周太医送药时走过，巷尾有个狗洞能钻出去。"
楚昭南点头，攥紧她的手。
竹丛渐稀，青石巷的青石板己经在望。
可就在他们要跨出竹林时，头顶传来瓦片碎裂声——严府的暗桩！
夜无痕的刀向上撩，刀背磕飞两枚透骨钉。
楚昭南旋身将苏青梧护在身后，后背撞上冰冷的竹干。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快得像擂鼓，可脑子里却异常清醒：现在有三个追兵，两个在左，一个在右，曹无咎应该还在后面半里地...
"走！"夜无痕的刀花扫开所有暗器，"我断后，你们先到青石巷！"
楚昭南没犹豫。
他拽着苏青梧冲进巷子，身后传来夜无痕的刀鸣和闷哼。
青石巷的风卷着煤烟味扑来，前面的狗洞黑黢黢的，像只等着吞人的兽口。
苏青梧先钻了进去，转身伸手拉他："快！"
他刚弯腰，后脑勺突然一痛。
是严府死士的铁棍！
楚昭南咬着牙翻滚，铁棍砸在青石板上，迸出火星。
他摸出袖中短刀刺向对方咽喉，血溅在苏青梧脸上，她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
"走！"他推着她钻进狗洞，自己刚要跟进去，后背突然一凉——是曹无咎的九环刀。
刀锋割破外衣，在皮肤上划出血线。
楚昭南反手甩出银针，正中曹无咎的肩井穴。
阉人闷哼一声，刀势顿了顿。
"楚昭南！"苏青梧在洞外喊，声音带着哭腔，"快进来！"
楚昭南咬着牙钻进狗洞。
洞外传来曹无咎的怒吼，还有夜无痕的刀声。
他能听见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能听见苏青梧的心跳——就在他耳边，快得像要蹦出来。
狗洞另一头是条窄巷。
他们刚爬出来，就听见身后"轰"的一声——曹无咎砍塌了狗洞。
苏青梧扶着墙喘气，发梢还滴着血，不知道是她的还是敌人的。
楚昭南摸了摸怀里的地支盘残片，还在。
他抬头看向巷口，月光正从那里漏进来，照见远处房顶上晃动的火把——又是一波追兵。
"往南。"他说，声音哑得厉害，"南巷有卖早点的老张头，他的板车能藏人。"
苏青梧点头，拽着他的手跑起来。
身后的喊杀声像张网，正一点点收紧。
楚昭南能感觉到寿元在流逝，九鼎望气术的后遗症开始发作——眼前一阵阵发黑，太阳穴跳得生疼。
可他不能停，因为怀里的地支盘残片，因为苏青梧沾血的手，因为二十年前白莲祠里那把烧红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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