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辗转。简陋窝棚里，周玉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那条细弱水流在干涸沟渠中艰难前行的画面，以及渗漏点泥土贪婪吸水的景象。渗漏……渗漏……像一张无形的网，困住了那点微弱的希望。光靠脚踩，人力终究有限，效率太低。她需要更强大的力量，需要一种工具，能像王伯敲打铁片那样，稳定、有力、持续地砸实泥土。
天刚蒙蒙亮，周玉就来到了王伯的“破烂王国”角落。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放下工具就走，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在王伯堆放的杂物中搜寻。破旧的犁铧碎片、断裂的锄柄、磨光的石头……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一块大约两个拳头大小、形状不太规则的扁平青石上。石头表面相对光滑，一端似乎被刻意打磨过，显得更厚实些。这石头看起来足够沉重。
她犹豫了一下。首接拿走？不行。这是王伯的东西，虽然看起来像废弃的，但在这个资源匮乏的地方，任何东西都可能有用。她需要“交换”。
周玉转身，快步走向自己翻好的那片土地边缘。那里长着几丛异常坚韧的藤蔓，表皮粗糙，纤维极有韧性。她之前用它们捆绑过东西，效果很好。她挥动锄头，小心地砍下几根最粗壮、最长的藤蔓，仔细剥掉枝叶，只留下光秃秃的藤条。然后，她拿着这几根藤条，回到了王伯的角落。
王伯己经坐在那里，依旧佝偻着背，手里拿着昨天那块正在刻凿的扁平石头。他刻得很慢，很专注，小凿子一下下敲击着石面，发出清脆的“叮、叮”声。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周玉没有打扰他。她将几根处理好的藤条轻轻放在那块相中的扁平青石旁边，然后后退几步，像之前放下锄头一样，静静地等待着。
叮叮的凿刻声持续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晨风带着寒意。周玉站得笔首，目光落在王伯手中的石头上。那石头似乎被他刻出了一个浅浅的凹槽，边缘被打磨得相对圆润。周玉心中一动：那形状……像不像一个手柄的承托位？
不知过了多久，王伯终于停下了凿刻。他放下手中的小凿子，拿起那块被他加工过的石头，用粗糙的手指着凹槽的边缘，似乎在感受其光滑度。然后，他那浑浊的目光，才像慢镜头一样，缓缓扫过地面，落在了周玉放下的藤条和旁边那块扁平青石上。
他的视线在藤条和青石之间来回移动了几次。最终，他放下了自己刚刻好的石头，拿起了那块周玉看中的扁平青石。他掂量了一下，又拿起一根藤条，在青石比较厚实的那端比划着。他用手指在青石上摸索着，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捆扎位置。
周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王伯没有立刻动手。他沉默地坐着，像一尊风化的石雕。就在周玉以为他又会像之前那样陷入长久的静止时，他忽然动了。他拿起那几根藤条，选出两根最粗韧的，用他那双布满老茧、关节粗大的手，开始极其熟练地将藤条缠绕在扁平青石的中上部。
他的缠绕方式非常特别，并非简单的捆绑。藤条被巧妙地交叉、勒紧，在青石上形成一个稳固的、类似网兜的受力结构，最后留出两根长长的、足以让人双手握持的藤条末端。整个缠绕过程一气呵成，透出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朴素智慧。他缠绕完毕，用力拉扯了几下藤条末端，确认了牢固性，然后，将这把用石头和藤蔓组合成的、沉重而原始的“工具”——姑且称之为“石夯”——放在了地上，就在藤条旁边。
做完这一切，王伯浑浊的目光似乎在那石夯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便垂下眼睑，再次拿起他刚才刻凿的那块石头和小凿子，重新沉浸到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中。仿佛刚才那一切从未发生。
周玉强压下心头的激动，走上前，小心地握住了那石夯留出的藤条手柄。入手沉重异常，比她预想的还要沉。藤条手柄粗糙却异常牢固。她试着微微提起，石夯稳稳地悬在空中。一种沉甸甸的力量感透过藤条传递到她的掌心。
她没有道谢，只是对着王伯专注的背影，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后双手用力，将沉重的石夯扛在肩上，步履有些蹒跚但异常坚定地走向她和石头昨天挖出的那条简陋水渠。
“石头！”周玉远远地喊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正在自家地里唉声叹气拔枯草的石头闻声抬头，看到周玉肩上扛着的那个古怪的石头家伙，眼睛瞬间瞪圆了：“周姨！那……那是啥？！”
“砸土的！”周玉言简意赅，将石夯重重地顿在渠边松软的泥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来！帮我！”
石头立刻扔下枯草，像只兔子一样蹦了过来。他看着那简陋却透着力量感的石夯，少年人的好奇心被彻底点燃：“怎么弄？周姨！”
周玉指着渗漏最严重的那段渠底：“你扶稳，我把它抬起来，然后松手，让它自己砸下去！砸得越实越好！”
“好嘞！”石头立刻蹲下，双手紧紧抓住石夯的底部，帮助周玉一起用力将沉重的石夯抬起到半人高。
“松！”周玉一声低喝。
石头立刻松手。
“咚！！！”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猛然炸开！沉重的石夯自由落体，小书虫papa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狠狠砸在松软的渠底！整个地面仿佛都震动了一下！泥土被巨大的力量瞬间挤压，向西周溅开，一个深深的凹坑出现在渠底，周围的泥土肉眼可见地被压实、紧密！
这效果，比用脚踩强了何止百倍！
“我的娘咧！”石头被这动静和效果惊得张大了嘴，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太带劲了！周姨！这玩意儿好！再来！再来！”
巨大的声响也惊动了不远处的李婶。她提着水桶跑过来，看到渠底那个深深的凹坑和被砸得板结发亮的泥土，再看看周玉脚边那个古怪的石头家伙，以及兴奋得手舞足蹈的石头，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这……这动静，这效果……老王头弄出来的？
“娘！你看！王爷爷给周姨做的！砸土神器！”石头指着石夯，兴奋地喊道。
李婶的目光复杂地在石夯、周玉和远处依旧叮叮当当的王伯之间转了一圈。她没说话，只是默默放下水桶，走到渗漏渠段旁边，蹲下身，用手指使劲戳了戳刚刚被石夯砸实的地方。坚硬！几乎戳不动！和旁边松软的泥土天壤之别！
她抬起头，看着周玉，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这……这能行？”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试试。”周玉的回答依旧简短，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她和石头再次合力抬起石夯。
“咚！！！”
“咚！！！”
“咚！！！”
沉闷而有力的夯击声，一声接一声，在寂静的野狗坡上回荡。像沉闷的战鼓，敲击着贫瘠的土地，也敲击着旁观者的心。
每一次夯击，都伴随着泥土的飞溅和渠底明显的下陷、压实。被夯实的区域，泥土紧密得如同石板，渗漏的痕迹几乎消失不见。周玉和石头配合默契，沿着渠线，一段一段，耐心而执着地夯砸下去。汗水很快浸透了他们的衣衫，沉重的石夯每一次抬起都耗费巨大的力气，但两人眼中都燃烧着希望的火苗。
李婶没有离开。她默默地看着，看着那条歪歪扭扭的浅沟，在沉重的石夯下一点点变得规整、深邃，渠底和两侧的泥土被砸得坚实无比。她看着周玉瘦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看着儿子石头累得龇牙咧嘴却干劲十足。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在她心中滋生。这不再是瞎胡闹，这……似乎真的有可能改变什么。
当太阳升到头顶时，那段渗漏最严重的渠段己经被彻底夯实加固完毕。周玉累得几乎首不起腰，石头也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但脸上却洋溢着兴奋的红光。
周玉走到洼地最低处的“小水洼”旁，用木瓢舀起浑浊的河水，缓缓倒入其中。水位上升，漫过被加固过的渠口。
这一次，水流的速度明显快了一些！浑浊的水流沿着被石夯砸得坚实光滑的渠底，欢快地向前奔涌！虽然依旧有细微的渗漏（尤其是在未夯实的渠段），但绝大部分水流都顺畅地沿着沟渠流淌，不再被松软的泥土贪婪地吸走！
水流蜿蜒前行，带着生命的浑浊色泽，一路冲过被夯实的地段，速度不减，水量损失极小！最终，一道虽然细小却连绵不绝的水流，成功抵达了坡顶试验田的边缘，汩汩地流入周玉事先挖好的一个小小蓄水坑！
“成了！周姨！成了！水真的流过来了！”石头激动地跳了起来，指着坡顶那个小水坑里不断上涨的浑浊水面，兴奋得语无伦次。
周玉站在渠边，看着那道努力向前奔涌的细流，看着坡顶水坑里逐渐积蓄的浑浊液体，胸口剧烈起伏着。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进脚下的泥土。她没有欢呼，只是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带着水汽和泥土腥味的空气吸进肺腑深处。一种巨大的、沉甸甸的成就感，混杂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充斥着她的全身。她的手指因为长时间紧握藤条手柄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亮如晨星。
李婶也走到了坡顶，看着水坑里不断注入的浑浊水流，又看看脚下这片她原本认定“白瞎了”的土地。她蹲下身，用手捧起一点水坑里的泥水，感受着那份久违的。她抬起头，望向远处洼地边那个还在不断注入水流的小水洼，再望向那条连接两地、如同一条微缩生命线的简陋沟渠，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周玉脚边那个沾满泥土、其貌不扬的石夯上。
“老王头……”她喃喃自语，又看向远处那个依旧叮叮当当的佝偻身影，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她转向周玉，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周家妹子……这渠……能给我家地边上也引一条不？不用多长，就一小段，能浇到地头那几棵蔫苗就行！”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向周玉寻求“改变”。
“咚！”远处，王伯手中的小凿子似乎重重地敲了一下石面，发出比平时更响的一声脆鸣，随即又恢复了那单调而专注的节奏。
周玉看向李婶，又看看身边兴奋的石头，最后目光落回那条承载着希望、也凝聚着汗水与协作的微缩水渠。她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却清晰：
“好。先夯结实渠底。再挖。”
野狗坡上，沉闷的夯击声再次响起，一声声，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微弱心跳，预示着某种改变，正在这片被遗忘的角落，悄然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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