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斩断它……对不对？”
萧烬那句带着孤注一掷滚烫的低语，像烧红的铁签扎进沈画骨耳膜，也烫在这死寂的书房里。烛火不安地跳动，在他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鬼影，那双深不见底的眼死死锁着她，里面翻涌的不是杀意，是被逼到悬崖边的、绝望的、孤注一掷的狂热。
沈画骨喉咙发紧，后背紧紧抵着冰冷的书架，指尖掐进掌心。斩断？她连自己脖子上这鬼印子都搞不明白，拿什么斩那悬在他头顶、吸食他命数的黄金罗盘？那七条扭动的彩色毒蛇，光是回想就让她头皮炸裂。
“奴婢……奴婢……”她嘴唇哆嗦着，搜肠刮肚想挤出点有用的词儿，脑子里却一片浆糊。承认看见那鬼东西？下一秒会不会就被灭口？装傻？他眼底那点病态的光告诉她，他根本不信。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
“殿下。”门外传来内侍刻意压低、却难掩急促的声音，“沈府……沈府递了急信进来，说是……府里出了点事，想请画骨姑娘回去一趟。”内侍的声音顿了一下，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异样，“是沈夫人王氏的意思，说是……有故人遗物转交。”
故人遗物？
沈画骨心头猛地一跳，像被冰冷的针扎了一下。故人？除了护着她惨死的张嬷嬷和李妈，还能有谁？王氏拿死人做筏子！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警惕瞬间攫住了她。这绝对是陷阱！可……万一是真的呢？万一张嬷嬷或者李妈真的留了什么给她？王氏用这个借口，就是算准了她无法拒绝！
萧烬眼底那点希冀的光芒瞬间冷了下去，被一层更深的、审视的冰霜覆盖。他缓缓首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并未减轻分毫。他盯着沈画骨骤然变化的脸色，目光锐利如刀，仿佛想剖开她每一丝表情变化。
“故人遗物？”他声音恢复了那种金属刮擦般的冷硬，带着一丝玩味，“沈夫人倒是念旧情。既然有‘遗物’要交予你……”他目光扫过沈画骨瞬间绷紧的身体，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便回去看看。孤也好奇，是什么要紧的‘遗物’，值得沈夫人如此‘挂念’。”他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飞虫，语气却不容置疑，“滚吧。别让沈夫人久等。”
沈画骨心沉到谷底。萧烬根本不信什么遗物，他就是要把她丢回沈府那个更大的漩涡里，当饵料，看能钓出什么鱼！可她别无选择。她几乎是麻木地、踉跄着退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书房，冰冷的夜风灌进来，才发觉后背的鞭伤己被冷汗浸透，火辣辣地疼。
引路的东宫内侍沉默得像块石头，一路将她“护送”到沈府侧门。门刚打开，一股子甜腻得发齁的脂粉香和喧闹的人声就扑面而来，刺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花园里灯火通明，水榭中央，沈明珠像个被精心供奉的琉璃菩萨，腰后垫着厚厚的软枕，被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姐簇拥着。尽管脸色还有些白，那股子扬眉吐气的得意劲儿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而王氏，则坐在稍远些的位置，与几位相熟的贵妇低声交谈。沈画骨一踏进花园，王氏的目光就似有若无地扫了过来。那眼神极其复杂，混杂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还有……一种极力掩饰的审视？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强压着某种巨大的不安。她甚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握紧了手中的帕子。这与之前王氏嚣张跋扈、恨不得立刻碾死她的态度，判若两人！
王氏在怕！沈画骨瞬间捕捉到了这一点。怕她？因为那句“妖后转世”？所以不敢亲自下场，才用了“遗物”这个借口把她诓来？
“哟，咱们东宫‘贵人’回来了？”沈明珠捏着嗓子，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水榭里的人都听清，“这派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府里的小姐呢。怎么，太子殿下没留你用晚膳？还是说……殿下嫌你碍眼，又给打发回来了？”她故意把“打发回来”几个字咬得极重，引来周围一片心照不宣的哄笑。她看着沈画骨的眼神充满了恶毒的得意，显然并不知道她母亲心底的恐惧，只以为沈画骨是被太子厌弃赶回来的。
沈画骨垂着眼，把自己缩进廊柱的阴影里，指甲抠着掌心。王氏的恐惧让她心中稍定，但沈明珠的恶意依旧让她胃里翻腾。
“明珠，少说两句。”王氏突然出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甚至有些刻意地避开沈画骨的方向。她朝旁边一个穿着体面、面无表情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张嬷嬷，去把我给画骨准备的那个……‘匣子’拿来。”她刻意加重了“匣子”两个字。
那被称作张嬷嬷的老妇，眼皮都没抬一下，应了声“是”，转身朝内院走去，步伐稳健得不像个老人。
沈画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匣子？故人遗物？王氏到底在搞什么鬼？
“明珠小姐的酒盏空了，还愣着干什么？”一个站在沈明珠身边、眼生的年轻嬷嬷，突然尖刻地开口，眼神不善地盯着沈画骨，“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还不快给小姐添酒？”她指了指旁边矮几上一个空着的金樽。
沈画骨默默走过去，端起旁边一个沉甸甸的银酒壶。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一瞬。她刚迈步，手腕猛地一紧！是刚才那个眼生的嬷嬷！她力气极大，铁钳般抓住了沈画骨的手腕，指甲狠狠掐进皮肉里！同时，另一只手状似无意地在她背后猛地一推！
“啊！”沈画骨猝不及防，惊呼一声，整个人失去平衡，端着酒壶就朝沈明珠的方向扑倒过去！在外人看来，完全就是她笨手笨脚自己绊倒了！
“小心！”水榭里响起几声惊呼。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
沈画骨的“画骨”之能瞬间被激活！她“看”到，那眼生嬷嬷推她的那只手，手腕上缠绕着一丝极其微弱、近乎透明的灰色细线！那线带着冰冷的、控的气息！目标不是她摔倒，而是她手中那壶酒！目标是让酒泼到沈明珠身上！
与此同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王氏身边的另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正端着一个小巧的琉璃盏，里面盛着几颗晶莹剔透的果子，似乎是刚呈给沈明珠的。那小丫鬟的手，也在微微发抖，手腕上同样缠绕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灰线！
双管齐下！泼酒是幌子？真正的杀招在那些果子上？还是说……王氏根本不敢亲自动手，是有人借沈明珠的手，利用这混乱的局面要她的命？
念头飞转！沈画骨在身体倾倒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拧腰，硬生生在半空中改变了倾倒的方向！同时，手腕借着被那嬷嬷掐住的力道，狠狠一甩！
“哐当——哗啦！”
沉重的银酒壶脱手飞出！但方向，却不是沈明珠！
而是不偏不倚，狠狠砸向那个端着琉璃盏的小丫鬟！
“啊！”小丫鬟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松手去挡！
琉璃盏连同里面几颗晶莹的果子，瞬间摔得粉碎！果汁和碎片溅了一地！
同时，沈画骨也重重摔倒在地，银酒壶砸在地上，酒液西溅，湿了她半边衣裙，狼狈不堪。
“贱人！你想干什么？！”沈明珠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尖叫，看着满地狼藉和摔碎的果子（她最爱吃的冰晶葡萄），气得脸都歪了，“我的葡萄！你赔我的葡萄！”
“放肆！”那个眼生的嬷嬷立刻厉声呵斥沈画骨，同时飞快地瞥了一眼地上摔碎的果子，眼神深处似乎闪过一丝……失望？
就在这时！
“呜——嗷——！！！”
一声沉闷、痛苦而又带着无尽贪婪的兽吼，毫无征兆地从地底深处传来！比之前在废墟中听到的更加清晰，更加狂暴！整个沈府花园的地面都在微微震颤！水榭里的杯盏叮当作响！
所有嬉笑、怒骂瞬间冻结！众人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无边的惊恐！
沈画骨趴在地上，心脏狂跳！这吼声……是冲着她来的？！因为她的“画骨”之力刚才被动激发，引动了那金笼中的东西？！
混乱中，沈明珠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兽吼吓得魂飞魄散，脚下猛地一软，整个人尖叫着朝旁边一座嶙峋的假山石摔去！
“明珠！”王氏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想拉住女儿！
然而，就在王氏的手即将碰到沈明珠的瞬间——
异变再生！
地上那些摔碎的冰晶葡萄的汁液，在接触到空气的刹那，竟然“嗤嗤”作响，蒸腾起一股极其细微、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淡紫色烟雾！那烟雾带着一股奇异的甜香，瞬间弥漫开来！
王氏正巧扑在那片烟雾之上！
“呃！”王氏猛地吸入了两口，身体骤然一僵！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怪异，惊恐、茫然、还有一丝被控制的呆滞！她扑救的动作硬生生顿住，甚至……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转向，脚下被自己繁复的裙摆一绊——
“砰！！！”
一声闷响！王氏竟不是扑向女儿，而是像一截失控的木桩，狠狠一头撞向了旁边另一块更加尖锐突出的太湖石！
“噗嗤——！”
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肉撞击声！
王氏的额角，结结实实地撞在那尖锐的石棱上！鲜血瞬间如同喷泉般涌出，糊了她满头满脸！更恐怖的是，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的身体顺着石棱向下滑落，左脸颊被锋利的石头边缘生生划开一道长长的、深可见骨的豁口！皮肉狰狞地翻卷开来，鲜血淋漓，几乎能看到里面白森森的颧骨！
“呃啊……”王氏发出一声短促到极点的、不似人声的哀鸣，眼白一翻，像滩烂泥般在血泊之中，身下迅速被粘稠的血液浸透。
死寂。
比兽吼过后更恐怖的死寂笼罩了整个沈府花园。
前一刻还是衣香鬓影，下一刻就成了鲜血淋漓的屠宰场。沈明珠被丫鬟七手八脚地扶住，吓得在地，面无人色，看着母亲血肉模糊的脸，连哭都忘了。王氏倒在血泊里，半边脸被毁得不形，生死不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破碎果子的奇异甜香、还有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命运被无形之手拨弄的诡异气息。
沈画骨趴在地上，半边身子被酒液浸湿，狼狈不堪。她看着王氏的惨状，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毒？那果子有毒？还是……那紫色的烟雾有鬼？王氏的失控转向，绝不是意外！是那灰线？还是……她吸入的烟雾？
“天啊！夫人！”
“血！好多血！”
“快！快请太医！救命啊！”
尖叫声、哭喊声、慌乱的脚步声瞬间撕裂了死寂。
在一片兵荒马乱中，一个被家丁连滚带爬拖来的、胡子花白的老太医，跌跌撞撞地冲到王氏身边，颤抖着手去探鼻息。他目光扫过王氏脸上那恐怖的伤口和诡异的紫黑色血污，又猛地瞥见地上摔碎的、汁液还在“嗤嗤”冒着细微紫烟的果子碎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金纸！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端恐怖的东西，踉跄着后退两步，指着地上那几颗破碎的果子，枯瘦的手指抖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嘶哑而惊骇欲绝的尖叫：
“鸠……鸠羽醉！是鸠羽醉的果子！见血封喉，沾之立毙的宫廷禁药！这……这等绝毒之物……怎会……怎会混在小姐的冰晶葡萄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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