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秋天总带着湿漉漉的凉意，苏晚推开窗，楼下的枫树叶己经红透了半树，风一吹，像落了场碎雨。紫檀木盒就放在书桌上，里面的新琥珀在晨光里流转着暖意，与旧琥珀的金边交相辉映。
手机在桌面震动，是陆承敦煌发来的视频请求。
“苏晚阿姨，您看这个！”镜头里，陆承敦煌正举着个褪色的蓝布包，背景是莫高窟的修复工作室，“清理祖母的旧物时发现的，缝得特别严实，我猜里面肯定有东西。”
苏晚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拆开布包的绳结，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期待。
“是个笔记本！”陆承敦煌的声音带着惊喜，镜头凑近，露出本牛皮封面的本子，边缘己经磨损发黑，“扉页有字！”
苏晚的呼吸顿了顿。那字迹她认得，是沈知意的——娟秀里带着股韧劲，和她临摹壁画时的题跋如出一辙。
“‘赠晚晚，待君归’。”陆承敦煌轻声念着，指尖拂过纸面，“下面还有行小字：‘民国三十七年秋，于莫高窟西院’。”
民国三十七年，是1948年。那时苏晚己经离开近十年了。
“我翻开看看？”陆承敦煌抬头问。
苏晚点点头，眼眶有些发热。她从未想过，沈知意在她离开后，还会这样郑重地给她写信。
笔记本里夹着很多干枯的枫叶，大多是巴掌大小，叶脉清晰。第一页画着幅简笔画：三个小人站在枫树下，左边的男人穿着军装，中间的女人扎着麻花辫，右边的姑娘脖子上挂着琥珀，手被两人牵着。画旁写着：“今日种第三十七棵枫树，晚晚说过，枫树多了，风就会带着她回来。”
“祖母每年秋天都会捡枫叶夹进来。”陆承敦煌翻到中间，“您看这里，1952年写的。”
那页的字迹有些潦草，像是匆忙间写就：“念枫说看见个穿蓝布衫的姑娘，脖子上有琥珀，追出去却没影了。是你吗晚晚？莫高窟的壁画修好了三分之一，你说过要来看的。”
苏晚捂住嘴，眼泪还是掉了下来。1952年她正在上海读大学，何曾去过敦煌？可沈知意的期盼，却那样真切地写在纸上，一字一句，都是跨越时空的守望。
往后的页面渐渐稀疏，字迹也慢慢苍老。1966年的那页只有一句话：“枫树苗被风刮倒了七棵，陆?说会重新种。晚晚别怕，我们都在。”
1978年的记录旁贴了片很小的枫叶，像枚指甲盖：“今天教孩子们画枫叶，有个小姑娘问，琥珀里的枫叶会发芽吗？我说会的，只要有人记得，就永远不会枯萎。”
最后一页停在1980年，字迹己经很轻很淡：“眼睛看不清了，画不了画了。晚晚，我好像有点等不动了。但枫树还在长，陆?说，等枫叶红透了，你就来了。”
笔记本到这里就结束了。陆承敦煌的声音带着哭腔：“祖母是1981年走的，走之前还攥着这片枫叶。”
苏晚抹了把眼泪，忽然想起陆念枫说过的未完成的壁画。原来沈知意的等待，从未停止过。那些没能说出口的思念，都藏在了枫叶和字迹里。
“苏晚阿姨？”陆承敦煌的声音有些犹豫，“笔记本最后夹着这个，我不知道是什么。”
镜头里出现个小小的锦囊，红绸面绣着枫叶图案，边角己经泛白。陆承敦煌打开锦囊，倒出枚小巧的银质书签，上面刻着三个字：“时光信”。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那是她当年送给沈知意的礼物，临走前塞在她手里的，没想到被好好地保存了这么多年。
“书签背面有字。”陆承敦煌翻过书签。
苏晚凑近屏幕，看清了那行极小的字：“三百年后，上海，枫树下见。”
那是她离开前夜写的。她怕沈知意难过，偷偷刻在背面，想着若是有朝一日真能再相见，就以此为凭。可她终究没能遵守这个约定，倒是沈知意，把它藏了一辈子。
“我下个月去上海办展览，带笔记本和书签给您？”陆承敦煌问。
苏晚摇摇头：“不用带来，让它们留在敦煌吧。”她看着书桌上的《沪上旧梦》，突然有了个主意，“承敦煌，你愿意和我一起，把他们的故事写下来吗？”
陆承敦煌愣了愣，随即用力点头，眼睛亮得像莫高窟的星火：“愿意！祖父祖母的故事，早就该让更多人知道了。”
挂了视频，苏晚翻开笔记本的空白页，拿起笔。窗外的枫叶被风卷着飘过窗台，落在纸页上，留下片浅浅的红痕。
她写下第一行字：“民国二十六年，敦煌的风很大，吹来了个迷路的时光信使……”
颈间的两枚琥珀轻轻晃动，旧琥珀里的枫叶像是在轻轻点头，新琥珀里的新鲜叶片，仿佛还带着敦煌的阳光温度。
苏晚笑了笑，继续写下去。她知道，这不是结束。
沈知意的笔记本，陆?种的枫树，陆念枫立的石碑，陆承敦煌接过的使命，还有她颈间的琥珀……所有的碎片都在慢慢拼凑，变成一条跨越百年的线，将三代人的约定紧紧系在一起。
夕阳透过窗户，在纸页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苏晚写下最后一个标点时，发现那片飘落的枫叶，叶脉里竟浸满了金色的光，像被琥珀里的暖意染透了似的。
她想起梦里陆?和沈知意的笑容，想起陆念枫颤抖的手，想起陆承敦煌眼里的坚定。
原来所谓约定，从不是单向的等待。
是你种下枫树，我便带着时光的印记归来；是你写下思念，我便用余生将故事讲给世界听。
风又起，楼下的枫叶沙沙作响，像无数细碎的脚步声，从民国的风沙里走来，向着更远的未来走去。
苏晚合上笔记本，将那片带金光的枫叶夹了进去。
明年秋天，该再去敦煌看看了。
看看那些枫树，是不是又长高了些。
看看那些壁画，是不是又多了几笔新的色彩。
看看那些等待，是不是都长成了时光里最美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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