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过后，上海的风里终于有了暖意。苏晚窗台上的枫树抽出了新叶，嫩红的叶片卷着边，像被春风吻过的小巴掌。楼下的桂花树也醒了，枝桠间冒出翡翠似的新叶，裹着去年残留的金粉，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这天清晨，她刚把晒干的沙枣叶收进铁盒，就收到陆承敦煌的消息，附带一张照片：敦煌研究院的院子里，那棵老枫树下，新栽的桂花树苗抽出了第一片叶，叶片边缘带着点怯生生的卷，像只刚睁开眼的小兽。照片里，陆念枫正蹲在树苗旁浇水，鬓角的白发沾着晨露，手里的水壶是沈知意当年用过的搪瓷款，壶身上的桂花图案被岁月磨得淡了，却依旧能看出温柔的轮廓。
“陆奶奶说，这桂花是‘知意的春信’，”陆承敦煌的消息紧跟着进来，“她让我问你，上海的青枫肯不肯借片新叶？我们想压在今年的沙枣酱里，让敦煌的春天也尝尝上海的味道。”
苏晚笑着摘下片最嫩的枫叶，用棉纸仔细包好，塞进信封。封缄时，忽然想起沈知意未寄出的信里写过：“春天的叶子最有劲儿，能扛住千里的风。”她又往信封里放了勺新腌的桂花糖，糖粒里裹着今年第一拨桂花的香，算是给敦煌的回礼。
寄完信转身，看到街角的邮筒旁围着几个孩子，正踮着脚往里面塞画着枫叶的明信片。穿红毛衣的小姑娘举着蜡笔画，奶声奶气地说：“老师说，把画寄给敦煌的树，秋天就能收到红叶啦。”苏晚忽然想起郑老先生说的，1958年那棵没保住的青枫，当年也曾被孩子们偷偷系上红绳，盼着它快快长高。
三月中旬，数字展厅的线上展正式上线。苏晚点开页面时，正看到虚拟的青枫树下，有访客用鼠标“种下”了一棵沙枣树，树干上飘着行小字：“从上海来的，带了桂花雨，陪你等风沙。”她忍不住笑了，想起自己窗台上的枫树，昨夜被春雨打湿了叶，此刻正往下滴着水，像在回应远方的牵挂。
周末整理书房时，她在纪念册的夹层里发现张泛黄的船票，1951年从上海到兰州的，票根上的字迹模糊了，却能看出“沈知意”三个字。旁边还压着张纸条，是陆?的笔迹：“知意说，等沙枣林成了规模，就坐船回来，带一船上海的桂花苗。”苏晚忽然想起陆念枫视频里说的，敦煌研究院新辟了块苗圃，专门种着从上海寄去的桂花苗，每棵苗上都挂着小木牌，写着捐赠人的名字，有老教授，有学生，还有素不相识的游客。
西月初，郑老先生寄来个包裹，里面是本旧相册，扉页上写着“莫高窟的春”。翻到中间，有张1960年的照片：陆?蹲在沙枣林里，手里捧着株青枫幼苗，身后的莫高窟檐角挂着风铃，铃绳上系着片枫叶。照片背面写着：“知意说，春天要种希望，哪怕风沙再大，根扎深了，总能活。”
苏晚把照片夹进纪念册，正对着上海青枫抽芽的照片。两张照片的背景里，都有漫天的云，一朵像敦煌的沙，一朵像上海的雾，在纸页间慢慢融成一片温柔的白。
这天午后，她接到个陌生电话，对方是上海植物园的研究员，语气里带着雀跃：“苏女士，您去年寄来的沙枣核发芽了！长出了三棵幼苗，叶子上带着点淡淡的红，像极了枫叶的颜色。”他说想在植物园辟块“双城林”，左边种敦煌的沙枣，右边种上海的青枫，中间立块碑，刻上沈知意那句“此花应与沙枣识”。
挂了电话，苏晚走到窗边，看着青枫的新叶在风里摇晃，忽然觉得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等待，都在这一刻有了形状。就像沈知意未寄出的信，陆?未说出口的牵挂，终于借着草木的根须，穿过八十年的风雨，在这个春天紧紧握在了一起。
傍晚时，邮差送来个包裹，是敦煌寄来的。打开一看，是罐沙枣酱，瓶身上贴着张手绘的枫叶标签，旁边写着：“今年晒了五十一天太阳，比往年多了两天，因为想让上海的春天，多尝点敦煌的甜。”落款是陆承敦煌和陆念枫的名字，字迹一刚一柔，像极了当年的陆?与沈知意。
苏晚挖了勺沙枣酱，抹在刚烤好的面包上，又撒了点今年的新桂花。咬下去时，甜意从舌尖漫到心底，像春风拂过青枫，像沙枣落在红墙，像那些跨越山海的牵挂，终于在这个春天，长出了甜甜的滋味。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苏州河的汽笛声又响了起来，比冬日里更清亮，像在应和远方的风沙。苏晚知道，这风会带着上海的枫叶，吹向敦煌的沙枣林；而敦煌的阳光，也会裹着沙枣的甜，落在上海的桂花枝上。就像所有未完的故事，都在春天里，长出了新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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