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过后,上海的夏天就浓得化不开了。窗台上的枫树己长得齐肩高,枝叶舒展着搭成片小小的绿荫,正好遮住午后的阳光。苏晚在树下摆了只白瓷盘,每天都能接住几片被风吹落的新叶,攒得多了,就用棉线串起来,挂在书桌前,像串会呼吸的翡翠帘子。
楼下的桂花树也枝繁叶茂,浓密的枝叶间藏着夏蝉,正午时分会鸣出连片的声浪。苏晚有时会搬把竹椅坐在树下,捧着那本泛黄的纪念册翻,翻到敦煌的老照片时,总觉得蝉鸣里混着点风沙的呼啸——就像陆念枫说的,“知意先生当年总说,上海的蝉和敦煌的风,都是夏天的信使,一个喊着‘热’,一个吹着‘凉’,其实是在隔着千山万水聊天呢。”
这天午后,她正对着照片里的沙枣林发呆,手机忽然响了,是数字展厅的志愿者打来的,语气里满是兴奋:“苏老师,您快来看看!我们在整理陆?先生的旧物时,发现了个铁皮箱子,里面全是画稿!”
赶到展厅时,几个年轻人正围着箱子小心翼翼地翻捡。箱子里的画稿用牛皮纸包着,大多是50年代的敦煌风物:阳光下的沙丘、雨后的莫高窟、沙枣林里的小兽……最让人惊喜的是一叠未完成的素描,画的全是上海——苏州河的船、巷弄里的桂树、窗台上的青枫,每幅画的角落都有个小小的“意”字,像是陆?特意为沈知意画的。
“您看这幅,”志愿者递过张画,是初秋的上海街景,街角的桂花树下站着个穿蓝布衫的姑娘,手里捏着片枫叶,背影像极了年轻时的沈知意。画的背面有行铅笔字:“1952年夏,知意说上海的桂花要等秋凉才开,可我总觉得,她站在树下的样子,比桂花还香。”
苏晚指尖抚过纸面,忽然想起沈知意未寄出的信里,有段写夏天的话:“今天路过苏州河,看到有孩子在捞柳叶,忽然想起敦煌的沙枣叶——上海的叶子是软的,能卷成哨子;敦煌的叶子是韧的,能串成项链。等你回来,我们一起给孩子们做玩具好不好?”
正想着,手机弹出陆承敦煌的视频请求。接通时,屏幕里是片浓绿的沙枣林,陆承敦煌正举着手机在林间穿行,阳光透过枝叶筛下金斑,落在她沾着泥土的裤脚上。“苏晚姐你看!”她镜头一转,对准林边的小木屋,屋檐下挂着串晒干的枫叶,是去年从上海寄去的,“陆奶奶说这是‘上海的夏天’,挂在这儿,沙枣林就知道,远方有人在等它结果呢。”
镜头里忽然出现陆念枫的身影,老人手里拿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摘的沙枣青果,果皮上还沾着绒毛。“知意当年总说,夏天的沙枣是‘青疙瘩’,看着涩,其实藏着甜,就像日子,熬着熬着就熟了。”老人笑着捏起颗青果,对着镜头晃了晃,“她还说,等沙枣熟了,就用青果泡桂花酒,说这叫‘夏藏秋酿’,要等到来年春天才肯开封。”
挂了视频,苏晚从储藏室翻出个空酒坛,是沈知意留下的旧物,坛身上刻着朵简单的桂花。她去楼下摘了些新鲜的桂叶,又从罐子里倒出陆承敦煌寄来的沙枣青果,按照记忆里的法子一层叶一层果地码进坛里,最后倒上绍兴的米酒。封坛时,她在坛口系了片枫树叶,忽然觉得这坛酒里,藏着两个夏天——上海的蝉鸣正顺着酒液往下沉,敦煌的阳光却在坛底慢慢发着酵。
入伏后,上海接连下了几场暴雨。苏晚担心窗台上的枫树淋坏了,想搬到屋里,却发现它的根早己顺着花盆缝隙扎进了窗台的泥土里,扯都扯不动。她忽然想起郑老先生说的那棵没保住的青枫,当年也是这样拼命往土里扎根,却终究没扛过风沙。“这次不一样了,”她摸着树干上的年轮轻声说,“你有两个家呢。”
暴雨过后的清晨,空气里带着草木的腥甜。苏晚推开窗,发现枫树下的泥土里冒出了几株陌生的嫩芽,叶片圆圆的,像极了陆承敦煌发来的沙枣苗照片。她忽然想起去年秋天埋在土里的沙枣核——原来它们一首都在,借着雨水的力气,悄悄攒着劲儿要长出来。
这天傍晚,她收到个来自敦煌的包裹,是陆念枫寄来的。打开一看,是件蓝布衫,针脚细密,领口绣着片小小的枫叶,和照片里陆?穿的那件几乎一模一样。附了张字条,是陆承敦煌的字迹:“陆奶奶说,知意先生当年总在夏天缝蓝布衫,说穿在身上凉快,还能想起敦煌的风。这是她照着旧样子做的,说上海的夏天热,让你穿上试试,就当是敦煌的风来探你啦。”
苏晚换上蓝布衫站在镜前,领口的枫叶贴着脖颈,凉丝丝的。窗外的蝉鸣正好响起,她忽然觉得这声音里真的藏着风沙的回声——就像那些埋在时光里的故事,从未真正远去。它们只是变成了蝉鸣、风声、树影,变成了夏夜里的一缕清凉,在每个愿意倾听的人心里,轻轻摇晃。
夜色渐深时,她给那坛桂花沙枣酒换了块新的封布,又往沙枣苗的土里浇了点清水。月光透过枫树叶的缝隙落下来,在地上织成张细碎的网,网住了上海的蝉鸣,也网住了远方的风沙。苏晚知道,等秋天来临时,这坛酒会酿出怎样的甜,就像她知道,那些扎根在两地的草木,终将在某个清晨,把彼此的消息,酿成夏天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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