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过后，上海的风里带了凉意，吹得窗台上的枫叶边缘泛起浅红。苏晚每天清晨都会去楼下的桂花树下走走，看细碎的花苞在叶间慢慢鼓胀，像藏了满树的星星。有天捡落叶时，发现泥土里混着些浅黄的颗粒，是去年埋下的沙枣核发了芽，的根须缠着片干枯的桂花，像在悄悄认亲。
她把这株新芽移进陶盆，摆在枫树旁。阳光好的午后，两株幼苗的影子会在窗台上交叠，青枫的叶影细长，沙枣的芽尖圆润，倒像是幅不用笔写的信。苏晚给陶盆系了块蓝布，是用陆承敦煌寄来的敦煌土布改的，布角绣着半片枫叶半朵桂花——就像沈知意当年在信纸上画的那样，让两种风物在方寸间相遇。
这天傍晚，社区举办“老物件分享会”，苏晚带着那本纪念册去了。穿蓝布衫的老先生带来个铁皮饼干盒，里面装着1955年的火车票，从上海到兰州，再转乘汽车去敦煌。“当年跟着陆?先生去修复壁画，”老人指着票根上的褶皱，“知意先生塞给我包桂花糖，说‘到了敦煌给沙枣树也尝尝’。现在想来，那哪是给树吃的，是给想家的人留的念想。”
角落里的小姑娘举着幅画，是用枫叶和沙枣叶拼贴的：红色的枫叶做船帆，金黄的沙枣叶做船身，船底写着“去敦煌”。“老师说这是‘叶舟’，”小姑娘奶声奶气地解释，“能载着上海的桂花，漂到莫高窟前。”苏晚看着那幅画，忽然想起沈知意未寄出的信里写过：“苏州河的船能载货物，能不能载片枫叶？让它顺着黄河漂，漂到敦煌的沙枣林里。”
分享会结束时，邻居阿婆塞给苏晚个布包，里面是双旧布鞋，鞋面上绣着枫叶。“这是我母亲给陆先生做的，”阿婆的手指抚过磨损的鞋尖，“1959年他来上海，说敦煌的沙子磨鞋，知意先生就托我母亲做了这双，鞋底纳了桂花梗，说‘软和，走再远的路也不磨脚’。”
回家的路上，月光把树影拉得很长。苏晚踩着满地的光斑，忽然觉得这双布鞋里藏着条路——从上海的弄堂到敦煌的沙丘，从1959年的秋到2026年的夜，鞋底的桂花梗磨成了粉，却把两地的土气都纳进了针脚里。
秋分前，陆承敦煌寄来个大包裹，拆开是床棉被，被面是沙枣花图案，里子缝着层桂花绒。“陆奶奶说这叫‘双暖被’，”附页的字条上写，“敦煌的沙枣花挡风沙，上海的桂花绒聚暖意，盖着它睡觉，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时间褶皱里的琥珀》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梦都是香的。”被角的标签上，有行细密的针脚，绣着“意?”两个字，是陆念枫照着当年的绣样缝的。
苏晚把棉被铺在床尾，夜里果然闻到股淡淡的香——像晒足了太阳的沙枣，又像刚腌好的桂花，两种味道缠在被子里，竟分不清是来自敦煌的昼，还是上海的夜。她忽然想起郑老先生说的，1960年的冬天，陆?在莫高窟的办公室里，总披着件沈知意寄去的棉袄，棉袄夹层里缝着片枫叶，“说冷的时候摸摸，就像摸到了上海的秋天”。
寒露这天，植物园的研究员发来喜讯：沙枣树结果了。视频里的果树己长得比人高，枝头挂满了红果，树下的木牌换了新的，写着“沪上桂香浸甘棠，敦煌日暖育红果”。穿工装的师傅正摘果，果实坠得枝条弯弯，阳光透过果实，能看到里面细密的纹路，像藏着张地图，画着从上海到敦煌的路。
“我们做了果酱，”研究员举着玻璃罐对着镜头，“按沈先生的食谱做的，加了上海的桂花，尝着有两种甜味——沙枣的绵是敦煌的日头晒的，桂花的鲜是上海的雨水养的。”罐口的标签很特别，左边是敦煌的沙枣林，右边是上海的桂花树，中间用红线连着，像封没寄出的信。
苏晚找出那罐晒足西十九天的沙枣酱，挖了勺拌在酸奶里，又撒上今年新腌的桂花。酸甜在舌尖漫开时，忽然听到窗外的枫树沙沙响，像在应和视频里的风声。她抬头看见陶盆里的沙枣苗，新叶己经展开，叶片上的绒毛沾着月光，像裹着层敦煌的细沙。
夜里整理陆?的工作记录，发现最后几页记着沙枣林的生长：“1965年，沙枣林扩种至百棵，知意说像上海的桂花巷了”“1970年，最老的沙枣树结果五斤，留了半斤做酱，等知意来”“1975年，风沙毁了三棵树，补种时埋了片枫叶，说让新苗认得上海的朋友”。最后一页的日期停在1980年，只有一行字：“今日桂花落，沙枣红，知意该回来了。”
苏晚把这页纸对着月光，仿佛能看到老人写下这些字时的模样：或许就像现在的自己，望着窗台上的两株幼苗，等着某个秋天，它们能长到枝桠相交，把上海的风与敦煌的沙，都织进同一圈年轮里。
窗外的月光淌进屋里，落在那床“双暖被”上，被面的沙枣花在月光里轻轻摇晃。苏晚知道，这不是结局，是又一轮的开始——就像沙枣会年年结果，桂花会岁岁飘香，那些藏在叶间、缝里、字里的牵挂，会借着每一阵风、每一缕光，把两个城市的秋天，连成一场永远不会落幕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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