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枣林的月光漫过石桌，把瓦罐里的沙枣酒照得透亮。苏晚倒酒时，一片桂花从檐角飘下来，正好落在酒液里，像枚金黄的邮票。“这是上海来的‘信’呢，”陆念枫笑着举杯，酒液晃出细碎的光，“知意当年总说，月光是最好的邮差，能把上海的桂香，原封不动送到敦煌。”
酒过三巡，陆承敦煌忽然想起什么，跑回屋里抱来个木箱。打开时，里面码着层层叠叠的信封，邮票上一半是敦煌的飞天，一半是上海的外滩。“这是陆爷爷收集的两地邮戳，”她抽出最上面的信封，邮戳日期是1952年秋分，“你看这盖戳的位置，正好把‘上海’和‘敦煌’两个字叠在一块儿，知意先生当年收到时，在信封上画了个笑脸。”
苏晚捏着信封边缘，纸质脆得像枯叶，却能摸到字里行间的温度——收信地址是“敦煌研究院陆?先生亲启”，寄信人地址旁画了株小小的桂花。“知意先生寄信总爱画花，”陆念枫指着信封角落，“说‘字会冷，得让花给暖着’，陆先生收到信，就把信封里的干花取出来，夹在修复笔记里，现在那些笔记里的花，还带着淡淡的香。”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摩托车的声响。是邮局的老张，举着个包裹站在风沙里：“苏小姐的上海邮包，加急的！”包裹里是美术馆寄来的画册，最新印刷的《沈知意画集》，扉页印着那幅兰州码头的剪影，旁边配着陆?的题字：“此影如晤，见字如归。”
画册里夹着张便签，是馆长写的：“展厅的桂树苗己经开花了，细碎的小黄朵，像知意先生画里没干的颜料。我们在树下放了个邮筒，游客都爱往里面投写给敦煌的信，说‘让桂花带着信飞’。”苏晚翻到《青枫图》的彩页，忽然发现印刷时特意保留了画纸边缘的褶皱，像被人反复过的痕迹。
“知意当年总把画稿折成信封的形状，”陆念枫指着褶皱处，“说‘这样画里的人，就能自己走回家’。有次她把画的沙枣林折成船，放在党河里，说‘让画去上海看看，知不知道我在想它’。”苏晚忽然想起行李箱里的枫叶标本，是离开上海前，在美术馆后院的枫树下捡的，此刻正隔着布，和画册里的青枫遥遥相对。
深夜的研究院，只有青枫树下还亮着灯。苏晚把画册里的《青枫图》页摊开，压在石桌上，旁边摆着那片上海枫叶。月光穿过叶缝，作者“阴霾微笑”推荐阅读《时间褶皱里的琥珀》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在画中人的背影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落了层桂花。“你看，”陆承敦煌指着重合的光影，“知意先生画里的青枫，和你带来的枫叶，影子竟是一样的。”
风从莫高窟的方向吹来，带着壁画的气息，掀动画册的纸页。苏晚忽然发现，《青枫图》的背面，竟有行极淡的铅笔字，是沈知意的笔迹：“等桂花开满敦煌的路灯，就把画寄去上海，让它在枫树下晒晒太阳。”墨迹被岁月晕得发浅，却像颗种子，在七十年后的月光里，终于发了芽。
第二天清晨，苏晚去沙枣林散步，发现每棵沙枣树上都多了片枫叶——是陆承敦煌连夜剪的红纸片，系在枝头，像挂了满树的小灯笼。“郑爷爷说，”小姑娘举着片剪纸，晨光在她脸上跳动，“知意先生当年总在沙枣树上挂上海的糖纸，说‘让树也尝尝家乡的甜’，我们这是学她呢。”
走到那棵1958年的老青枫下，苏晚看见树干上多了个新刻的字：“晚”。是陆念枫昨夜刻的，和旁边的“意”字挨在一起，刻痕里填了桂花蜜，甜香顺着风飘得很远。“知意当年刻‘意’字时，说等有天来了懂画的人，就把对方的名字刻在旁边，”老人用布擦着刻痕，“现在你来了，这树才算真正‘认亲’了。”
上午整理数字展厅的素材时，苏晚把《青枫图》的电子版导进系统。程序自动匹配出上海美术馆的枫树林影像，两景重叠的瞬间，敦煌的青枫和上海的红枫竟在屏幕上连成一片，枝桠交错处，飘着漫天的桂花和沙枣。“这就是知意先生说的‘两地树’吧，”郑老先生推了推眼镜，“根在两处，叶却在云里抱在了一起。”
傍晚收到上海的视频电话，美术馆的桂花开得正盛，馆长举着手机绕树一周，镜头里的金黄花瓣落在枫树叶上，像给红叶镶了边。“游客说这香味里有沙枣的甜，”馆长笑着把镜头对准树下的邮筒，“己经收到三百封信了，都盼着敦煌的回信呢。”
挂了电话，苏晚看着窗外的路灯，桂花绳在暮色里闪着光。陆念枫递来盏灯笼，是用沙枣枝编的，里面点着LED灯，像颗小小的月亮。“知意当年做过这样的灯笼，”老人提着灯笼往沙枣林走，光影在地上晃成条路，“说‘让光走慢点，好让上海的风看见，知道敦煌在等它’。”
灯笼的光漫过挂满红绸的沙枣林，苏晚忽然明白，有些距离从不是阻碍——就像上海的桂花能编进敦煌的路灯，敦煌的沙枣能甜进上海的糕点，而那些藏在画里、树里、信里的牵挂，早被月光酿成了邮差，在七十年的岁月里，把思念送了一程又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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