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木门的纹路往下淌,把门板上“沈府”二字洇得更沉。苏晚用软布擦拭画痕,指腹蹭过青枫的枝桠处,摸到块微微凸起的地方——是粒嵌在木缝里的朱砂,当年沈知意画枝桠时蹭掉的,如今被岁月磨得发亮,像颗没褪色的痣。
“知意先生总说朱砂是活的,”陆念枫端来盆清水,“画重彩时沾点唾液调开,说‘让墨带点人气,才不会僵’。陆先生修复壁画,也爱这么调颜料,说‘千年的颜色要会呼吸’。”老人指着门板角落,那里有块淡淡的水渍,是1956年的梅雨季节,沈知意把湿了的画稿贴在门上晾干时留下的,如今竟和敦煌的雨水印在了同处。
陆承敦煌在修复室的废纸堆里翻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半盒褪色的颜料,管身上的标签写着“上海美术颜料厂”。“是郑爷爷找到的,”小姑娘举着支赭石色颜料,“说可能是知意先生当年没用完的,你看这管口,还有没擦干净的颜料,像画了道小短线。”
苏晚挤出点颜料,混着敦煌的沙土调开,在宣纸上画了片沙枣叶。叶尖的颜色偏红,像被上海的颜料染过,她忽然想起画集里《沙枣与桂》那幅,沙枣的褐里透着点桂的金,当时以为是调色的巧,此刻才懂,原是两地的颜料,在画里早就认了亲。
上海寄来批新的画册,随书附了套复刻的画具——按照沈知意当年的画材仿制的,有支竹笔,笔杆上刻着“敦煌”二字,笔锋却缠着上海的丝线。馆长在便签里写:“找到支知意先生用过的笔,笔杆裂了,我们照着做了些,游客说‘握着这笔画画,像能摸到敦煌的风’。”
苏晚握着竹笔在宣纸上写字,笔尖划过的声音沙沙的,像1952年秋分那封信穿过邮筒的动静。写“上海”二字时,墨汁在纸上晕开,正好和旁边陆念枫写的“敦煌”叠在一起,叠出的影子,竟和当年信封上的邮戳形状分毫不差。
傍晚的沙枣林起了雾,把青枫树裹成团朦胧的影。陆承敦煌用那支竹笔画了串桂花,说“让雾当邮差,把画送进云里”。苏晚看着雾里的树影,忽然想起《沈知意画集》的最后一页,是幅未完成的《雾中船》,党河上的纸船在雾里漂,船头画了只伸着翅膀的鸽子,翅膀上写着“归”字。
“知意当年没画完,说‘等陆先生看到真的船,再补完最后笔’,”陆念枫望着雾深处,“后来陆先生在修复笔记里补了船帆,说‘这样船就不会迷路了’。现在那笔记里的船帆,被游客拍下来传到网上,好多人说‘看着就像在往自己家漂’。”
雾散时,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把木门上的画痕照得清晰。苏晚发现门板背面还有字,是用铅笔写的,被岁月磨得快要看不见,凑近些才认出——“此门朝东,能看见上海来的风”。笔迹是陆?的,想来是当年收到门板时,在背面悄悄记的。
她忽然想去上海看看那扇木门原来的位置。手机里的日历显示,再过半月就是冬至,上海的美术馆该在筹备跨年展了。陆念枫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递来张纸条:“这是陆先生1955年写的,说‘冬至夜长,适合拆信,适合想人’。”
纸条的边角沾着点沙枣泥,是当年夹在信里带来的,此刻在月光下,竟和门板上的朱砂印,连成了条细细的红线——一头系着敦煌的青枫,一头系着上海的桂树,中间流淌的,是七十年没断过的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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