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后,敦煌的蝉鸣裹着热浪滚过沙枣林,青枫树叶被晒得打卷,红绳上的桂花瓣却愈发透亮,阳光穿过时,能在地上投出细碎的金斑,像撒了把星星碎。陆承敦煌在树下支起小画架,用苏晚新教的矿物颜料画蝉,笔尖蘸着点党河的水,说“这样画出的蝉,叫声能带着水汽,不那么渴”。
画到第三只时,她忽然举着画纸跑向修复室:“苏晚姐你看!这蝉翅膀的纹路,和郑爷爷寄来的旧信笺边纹一模一样!”苏晚接过画纸比对,果然见蝉翅的脉络,正和1957年沈知意写给陆?的信笺边缘暗纹重合——那暗纹本是上海文具厂特有的桂花缠枝纹,此刻竟和蝉翅叠成了同一片镂空的网。
“郑爷爷说,当年沈先生总爱在信笺边缘画蝉,”陆念枫拿着手机走进来,屏幕上是郑老先生发来的照片,是本泛黄的画稿,“说蝉能活一整个夏天,比邮票走得久,能把画带到更远的秋天。”画稿上的蝉个个背着小小的铁皮盒,有的停在沙枣枝上,有的歇在桂树叶上,最末一只蝉的翅膀上,写着“等霜落时,让落叶接着送”。
七月中旬,上海寄来批捐赠的旧画具,其中有支竹笔杆裂了缝,里面塞着卷细麻线,展开来看,是沈知意记录的颜料配方:“赭石加三分鸣沙,藤黄掺半粒桂花籽,画敦煌的土时,要留道白,像党河没化的冰;画上海的雨时,得蘸点沙,让水痕里藏着戈壁的风。”
线卷的末端缠着片蝉蜕,半透明的翅脉上,竟还沾着点金粉。“这是陆先生当年修复《飞天图》时用的笔,”随包裹寄来的便签上写着,“沈先生说笔杆裂了别扔,塞点蝉蜕进去,‘写出的字能跟着蝉声飞’。”苏晚把蝉蜕凑近灯光,看见翅脉的断裂处,有极细的麻线修补痕迹,想来是当年谁小心翼翼接起来的。
大暑那天,敦煌研究院来了群上海的中学生,跟着老师来做暑期实践。有个男孩捧着本笔记本,追着陆念枫问:“陆老师,书上说沈知意先生画桂花时,会在花瓣上点个沙粒,说是‘让花记住回家的路’,是真的吗?”
陆念枫笑着翻开男孩的笔记本,里面贴着片捡来的沙枣叶,叶面上用金粉画了朵小桂花,花心处果然点着粒褐黄的沙:“你们看,这不就有人接着画了?”男孩眼睛一亮,忙把沙枣叶夹进笔记本,夹页处露出张照片,是上海家里的桂花树,枝桠上挂着个小小的铁皮盒,“我奶奶说,这是当年陆先生寄给沈先生的,现在让它替我们看着花。”
傍晚的党河边,蝉鸣渐渐歇了。陆承敦煌把白天画的蝉贴在石头上,让河水带着它们漂向远方。苏晚看着那些被夕阳染成金红的蝉影,忽然发现水面上的涟漪,正顺着水流的方向,连成了条细细的线,一头系着敦煌的沙枣林,一头牵着上海的桂花园。
“郑爷爷又寄来东西了,”陆念枫抱着个布包走来,解开时露出个旧瓷罐,罐口封着层棉纸,“说是沈先生当年腌桂花的罐子,里面还剩点糖渍,泡了茶,你们尝尝。”茶水下肚,甜香里裹着点沙粒的涩,像把两地的夏天,都泡进了这杯茶里。
陆承敦煌舔了舔嘴角,忽然指着天边的晚霞:“你们看!那朵云像不像只大蝉?正往上海飞呢!”苏晚抬头望去,果然见火烧云聚成蝉的形状,翅膀的边缘镶着金边,像被谁用金粉描过。蝉影掠过青枫树时,红绳上的桂花瓣轻轻晃了晃,像是在和它道别。
夜深时,蝉鸣又起。苏晚整理沈知意的画稿,发现最末一页的空白处,有片压平的蝉蜕,翅脉上用铅笔写着行小字:“1958年大暑,蝉声替我问陆?:飞天的飘带补完金了吗?”旁边有行稍深的字迹,是陆?后来添的:“补完了,金粉里掺了点你寄的桂花灰,风吹过时,飘带会带着香。”
窗外的蝉还在叫,苏晚忽然明白,有些声音从来不会停。就像这蝉鸣,从1958年的夏天,一首叫到现在,叫过了沙枣林,叫过了黄浦江,叫进了孩子们的画里,成了场永远不断的接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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