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那日，敦煌的夜空格外清透，星子密得像撒了把碎金。陆承敦煌蹲在青枫树下，用荧光笔在地上画星星，笔尖划过的地方，留下道淡绿的光痕，正好和树上红绳的影子交叠，像根缀着星子的线。
“苏晚姐，你说星星会不会也是邮差？”小姑娘仰着脖子数星，“就像枝桠和河水那样，替人捎话。”苏晚正低头整理沈知意的星图手稿，听见这话笑了：“或许吧，你看这张图。”
手稿上是1956年的北斗七星，沈知意在星与星之间画了细细的连线，竟连出敦煌飞天的飘带形状。角落有行小字：“今夜上海的星，该也连成这般？陆?说莫高窟的星比颜料亮，那便让星子替我看看，他补的金箔，有没有星子闪。”
话音刚落，陆念枫举着个望远镜跑过来，镜筒上缠着圈褪色的蓝布条，是当年陆?在敦煌用的旧物。“郑爷爷说，上海天文馆新复原了台1950年代的望远镜，镜片上有沈先生画的星图，”他把望远镜递给苏晚，“你看北斗的第三颗星，边缘有道细痕，像被谁用指甲划了下。”
苏晚对准星空，果然见星子边缘有道月牙形的痕。陆念枫接着说：“档案里记着，1957年秋，陆先生修复完《星空图》，在望远镜镜片上划了道痕，说‘这样知意用它看星时，就知道我刚替她数过星子’。”镜片转动时，那道痕恰好落在沈知意手稿的飘带末端，像在星空中打了个小小的结。
处暑前，上海寄来批复刻的星图拓片，其中张《敦煌星图》的复制品里，夹着张泛黄的便签，是天文台老研究员的字迹：“1961年，沈知意来借星图，说要给学生讲‘星轨是天空的邮路’，临走时在拓片背面画了朵桂花，花心点着个朱砂点，说‘这是敦煌的北极星，我替陆?在上海留个标记’。”
苏晚把拓片翻过来，果然在桂花花心看见个极小的朱砂点，在灯光下亮得像粒星。而拓片正面的北极星位置，陆?当年修复时补的金箔，正透着光，和朱砂点在纸上叠成了同一个圆。
陆承敦煌在拓片边缘画了串小脚印，从北极星一首画到桂花边：“这是星子的脚印，刚从敦煌走到上海。”她指着脚印的尽头，那里沾着点金粉，是从修复室的颜料盒里蹭来的，“这样沈奶奶就知道，我们还在替她数星子呢。”
秋分那天，敦煌下了场霜，青枫树叶落了满地。陆承敦煌捡了片最红的叶，用金粉在叶面上画星图，叶梗处系上根红绳，挂在树枝的红绳旁边。“让两片红绳当邻居，”她说着踮起脚，把红叶往高处举，“这样星子路过时，就不会走错路了。”
叶尖的金粉被风吹落，飘进苏晚翻开的日记本里。那是陆?1962年的日记，其中一页贴着片干枯的枫叶，叶面上用墨写着北斗七星的位置，每个星点都对应着个日期——1954年春分、1956年大暑、1958年冬至……都是沈知意寄信来的日子。
“原来有些星子，早就在纸上替他们记着约了，”苏晚指尖抚过枫叶，墨色的星点边缘，有淡淡的金粉晕染，是后来谁用陆?补壁画的金粉，小心翼翼填进去的，“就像有些邮戳，不用盖在信封上，也能刻在时光里。”
入夜后，党河的水面结了层薄冰，把星子的倒影冻成了碎钻。陆承敦煌趴在河边，看着冰里的星影笑：“它们好像在冰里写回信呢。”苏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冰面的裂痕纵横交错，竟真像封被冰雪浸透的信，字里行间都是亮晶晶的星子——或许是七十年前的星子，终于把未说的话，写成了河面上的诗。
青枫树上的红绳还在晃，桂花瓣的影子落在冰面上，像个小小的邮戳。苏晚忽然想起沈知意画稿上的话，原来有些邮路从不用车马，不用船帆，只用星子的轨迹、落叶的纹路、还有人心头的念想，就能把两城的岁月，缝成块没有尽头的锦缎，让所有牵挂，都在时光里，慢慢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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