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前的敦煌，日头渐渐烈起来。修复室的晾架上，晒着新调制的矿物颜料，石青里掺了点党河的细沙，石绿里拌了些青枫的碎叶，而金箔被裁成星星的模样，在竹筛里闪着软光。陆承敦煌正用小镊子夹着金箔，往块残损的壁画摹本上补——那是陆?当年没补完的角落，画着朵半开的莲花，花心该点朱砂的地方，空着个针尖大的坑。
“苏晚姐，你看这坑在发光！”小姑娘忽然惊呼。阳光斜斜切进来，正好照在坑底，竟映出点极淡的红，像埋着粒睡着的朱砂。苏晚放下手里的档案夹走过去，那是本1976年的物资申领单，其中一页写着“申领朱砂三十克，用于补绘莲花心，与上海沈知意寄来的同批”，落款日期是谷雨过后第三天。
“陆爷爷等的人，该是到了。”苏晚指尖拂过申领单上的墨迹，纸页边缘有些发皱，像是被人攥过又慢慢展平，“你看这朱砂用量，三十克，不多不少，正好够补完莫高窟西壁那片莲花池。”
话音刚落，窗外传来郑爷爷的声音，带着点喘：“小苏，快来看！库房角落找出个铁盒子，锁上刻着北斗的图案呢！”两人跑出去时，老人正蹲在槐树下，用块布擦盒子上的锈。锁孔里卡着点红绳纤维，陆承敦煌伸手一抠，竟带出小截红绳头，绳尾沾着的金粉簌簌落在地上，和颜料盘里的金箔碎混在了一起。
盒子打开的瞬间，一股干燥的纸香漫出来。里面没有别的，只有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信封上都没写地址，只在右上角画着小铃铛。最上面那封的邮戳是1976年立夏，邮票是敦煌壁画的飞天图案，盖戳的墨色里，能看见极细的金粉颗粒。
“是沈奶奶写的吧？”陆承敦煌举着信纸对着光，纸背透出淡淡的画痕，像是幅未完成的星图。苏晚展开信纸，字迹清隽，开头写着：“?，见字如面。党河的水比黄浦江暖，你补的莲花心缺颗朱砂，我带来的正好用上。昨夜在莫高窟看星，发现北斗的斗柄指着壁画上的飞天，像在说‘往这儿飞’。时间褶皱里的琥珀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时间褶皱里的琥珀最新章节随便看！”
信末画着个小小的笑脸，嘴角用金粉描了道弧线。陆承敦煌忽然指着笑脸旁边：“这里有个指印！”是朱砂色的，按得很轻，像有人写完信，蘸着刚调的颜料轻轻盖上去的。苏晚想起那批朱砂，忽然明白——这指印，该是补完第一朵莲花心后，带着颜料的手按上去的。
“你看这叠信的厚度，”郑爷爷数着信封，“正好七十二封，从立夏到秋分，每月八封，像是在数日子。”最底下那封没有封口，里面夹着片枫叶，是上海常见的三角枫，叶尖染着点敦煌的土黄，想来是被人夹在书里带过来的。
陆承敦煌把枫叶放进颜料盘，让金粉落在叶面上。风穿过库房的窗，吹得信纸哗啦啦响，像房檐下的铃铛在数星。小姑娘忽然抓起支画笔，蘸了点朱砂，往摹本的莲花心坑里点去——那点红落下时，阳光正好漫过颜料盘，朱砂在坑底晕开，像颗醒过来的星子，正对着信纸上的笑脸眨眼睛。
傍晚收工时，苏晚把那叠信放进修复室的玻璃柜，和沈知意的札记、陆?的日志摆在一起。玻璃反光里，陆承敦煌正蹲在青枫树下，用金粉在泥土里画星星，画到第七颗时，忽然抬头笑：“苏晚姐，你看树根的芽长高了！绒毛球似的，像在等蒲公英来搭伴。”
苏晚望过去，那株从桂花籽里长出来的芽，果然抽出了新叶，叶尖沾着的金粉被风吹得晃，落在小姑娘画的星图上，正好把第七颗星填成了金色。她忽然想起沈知意在札记里写的最后那句话，此刻才真正懂了——星子的邮路从来不是单行线，那些寄出去的念想，总会顺着风、顺着水、顺着时光里的嫩芽，长成双向奔赴的模样。
夜里关窗时，苏晚看见颜料盘里的金箔碎，不知何时被风吹到了玻璃柜前，排成了条细细的线，一头连着1976年的信纸，一头接着窗台上新结的蒲公英绒毛球。月光落在线上，亮得像条淌着光的路，而青枫树上的红绳还在晃，把影子投在那条路上，像给星子的邮戳，又盖了个新的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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