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的敦煌,白昼漫长得像条扯不断的丝带。修复室的吊扇转得慢悠悠的,把空气里的松香和颜料味搅在一起,落在陆承敦煌摊开的宣纸上。她正在临摹沈知意画的飞天,飘带的弧度总也描不准,笔锋顿在纸面时,一滴松烟墨恰好落在飞天的脚踝处,晕成个小小的圆,像颗刚落地的星子。
“沈奶奶的飞天,飘带都是跟着风走的。”苏晚把冰镇的酸梅汤放在桌上,玻璃罐外凝着水珠,顺着罐身往下淌,在桌面上画出蜿蜒的线,“1976年夏至,她在札记里写,跟着陆爷爷去莫高窟北区,风把她的头巾吹跑了,落在第285窟的壁画前,头巾的流苏缠在飞天的飘带上,像给星子系了条新缰绳。”
陆承敦煌丢下毛笔,光着脚跑到库房。昨天郑爷爷说整理出些旧画布,是陆?当年修补壁画时用的,边角料上还留着未干的金胶。小姑娘在堆成山的布料里翻找,忽然指尖触到片柔软的丝绸——是块月白色的头巾,边缘绣着圈极小的星纹,其中颗星的针脚松了,线头拖出来,缠着粒暗红的朱砂。
“苏晚姐!你看这个!”她举着头巾冲进修复室,阳光透过头巾上的破洞,在墙上投出串细碎的光斑,正好落在苏晚翻开的札记某页。那页贴着张褪色的照片:沈知意站在莫高窟的栈道上,头上裹着的正是这块头巾,风把流苏吹得扬起,像串会飞的星。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6月22日,知意在285窟补画飞天的飘带,说要让飘带接住所有往敦煌落的星。”
郑爷爷扛着个木架子走进来,架子上捆着卷牛皮纸,纸卷里露出半截红绳。“前几日在崖壁缝隙里找着的,”老人抹了把汗,牛皮纸被阳光晒得发烫,“看这绳结,是陆先生当年系画布用的,上面还沾着金箔渣呢。”
陆承敦煌踮脚够着红绳,忽然发现绳头缠着片干枯的花瓣——是沙枣花,被金粉浸得发硬,凑近了闻,竟还能嗅到点淡淡的甜。苏晚想起沈知意札记里的话:“沙枣花落在颜料里,画出的星子会带着甜味。”她解开牛皮纸,里面是幅未完成的《星图》草稿,纸边粘着根极细的发丝,在光线下泛着银白,像是谁低头作画时,不经意落下的。
“这是陆先生准备补在第323窟的,”郑爷爷指着草稿上的北斗,第七颗星的位置空着,旁边用朱砂画了个小箭头,“档案里记着,1976年立秋前,他总说这颗星得等知意来补,说她调的金粉里有上海的光。”
陆承敦煌跑去翻颜料柜,找出罐贴着“1976”标签的金粉。罐口的锡纸上,留着两个浅浅的指印,一个大些,一个小些,像是两人凑在一起调颜料时按的。她用毛笔蘸了点清水,搅起金粉时,发现盆底沉着粒极小的珍珠——是上海特产的淡水珠,被磨成了粉末,混在金粉里,难怪沈知意说这颜料“带着黄浦江的光”。
“你看!”小姑娘忽然把毛笔往草稿上的空处点去,金粉落在纸上,竟慢慢晕开,和朱砂箭头融成了团暖光。窗外的吊扇不知何时停了,松香的味道里混进沙枣花的甜,苏晚翻开陆?1976年的修复日志,最后几页的字迹忽然变得轻快,某页边缘画着个小小的笑脸,嘴角翘得老高,旁边写着:“知意说,补星子要顺着光的方向,就像人走路,得朝着心里亮的地方。”
傍晚时,敦煌的云忽然变了颜色,夕阳把党河染成金红色。陆承敦煌抱着头巾跑到河边,让风吹动流苏,流苏扫过水面时,激起的涟漪把金光切成碎片,像无数星子在水里翻涌。“它们在跳房子呢!”小姑娘数着涟漪的圈,“一步跳上海,一步跳敦煌,跳够七步,就能撞进对方怀里啦。”
苏晚坐在河岸边,翻看那叠刚找到的信。其中封里夹着片梧桐叶,是上海的梧桐,叶面上用金粉画着条河,河对岸画着个小小的土坯房,房顶上的炊烟弯成了星的形状。沈知意在叶边写:“敦煌的星子比上海密,可少了颗最亮的——得等我把它补在陆?的壁画上,才算数齐了。”
正看着,陆承敦煌忽然举着什么跑过来,掌心摊着颗半透明的珠子,是从河底摸的:“你看这珠子里有光!像沈奶奶混在金粉里的那种。”苏晚把珠子对着夕阳,时间褶皱里的琥珀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时间褶皱里的琥珀最新章节随便看!果然看见里面裹着点金红的光,像是把刚才的晚霞锁在了里面。
回到修复室时,月光己经爬上窗台。陆承敦煌把珠子放进装星偶的木匣,珠子滚到飞天飘带旁,正好卡在第七颗布星的下面。苏晚忽然发现,星偶背后的日期里,1973年谷雨的旁边,不知何时多了道极细的金线,像是有人用最新的金粉补的。
“郑爷爷说,沈奶奶1976年真的补完了那颗星,”陆承敦煌趴在木匣边,数着星偶上的布星,“那她和陆爷爷,是不是就像这星偶和珠子,终于凑齐了所有星子?”苏晚没说话,只是翻开沈知意最后本札记,末页贴着张两人的合影:陆?站在壁画前,手里举着支金粉画笔,沈知意站在他身边,指尖正点在《星图》的第七颗星上,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在地上交叠成颗完整的星。
夜里整理库房时,苏晚在个旧木箱底找到双布鞋。是沈知意的,鞋面上绣着蒲公英,鞋跟处缝着截红绳,和青枫树上的红绳能对上。鞋里塞着张纸条,是陆?的字迹:“1976年秋分,知意说鞋里进了敦煌的沙,倒出来时发现混着金粉,说这是星子在替我们铺路,走一步,就离对方近一步。”
苏晚把布鞋摆在修复台的角落,旁边放着陆?的胶鞋,鞋边沾着的颜料还没褪尽,其中点金粉正好落在布鞋的蒲公英上,像给绒毛球加了颗会亮的星。窗外的青枫树上,红绳被月光照得发亮,风过时,绳头扫过新抽的枝条,发出沙沙的响,像是有人在数:一步,两步,三步……数到第七步时,党河的水面忽然闪了下,像是远处有人点了盏灯,正顺着星子铺的路,慢慢走过来。
第二天清晨,陆承敦煌在修复室的门槛上发现片新叶,是青枫树的,叶面上沾着点金粉,还有个小小的鞋印——是她昨天在河边踩了泥的脚印,不知被风带到了这里。小姑娘忽然跑去拿颜料盘,用朱砂在叶尖画了个箭头,指着库房的方向:“你看,星子在给我们带路呢!”
苏晚跟着箭头的方向走去,在库房最深处的货架后,发现了个蒙着布的画架。掀开布时,阳光正好涌进来,照亮了架上的画——是幅完成的《星图》,北斗第七颗星的金箔亮得晃眼,星下画着两个牵手的人影,脚下的路铺满了金粉,路边的蒲公英正往天上飞,每朵绒毛球都拖着道金线,像给星子系的风筝线。
画的右下角写着日期:1976年冬至。旁边有行小字,是沈知意和陆?的字迹叠在一起的:“星子的路补完了,剩下的,该我们自己走了。”
陆承敦煌把那片带鞋印的青枫叶,轻轻贴在画框的角落。风从库房的窗钻进来,吹动画纸的边角,发出细碎的响,像有人在身后说:“你看,我们走到了。”苏晚望着画里的星子,忽然明白那些年的等待、那些跨越千里的信、那些藏在颜料里的念想,从来都不是孤单的赶路。就像此刻,青枫树上的红绳还在晃,党河的水还在流,而画里的星子正顺着金粉铺的路,慢慢走进现实里来,走进每个数过星子的人心里去。
陆承敦煌忽然拉起苏晚的手,往河边跑。清晨的党河面上,浮着层薄薄的雾,雾里飘着无数蒲公英的绒毛,每个绒毛球上都沾着点金粉,像群背着星光的小邮差。“它们要去上海吗?”小姑娘仰着头问,发梢的金粉被风吹落,落在苏晚的手背上,凉丝丝的,像颗刚从画里跳出来的星。
苏晚望着那些远去的绒毛,忽然想起沈知意在札记里写的最后一句话:“所谓永恒,不过是星子换了条路走,从壁画到人心,从过去到将来,永远有人替它们数着,永远有人带着它们赶路。”
阳光越升越高,把雾晒成了透明的纱。陆承敦煌蹲在河边,用手指在水里画星星,画到第七颗时,忽然指着水面笑起来:“你看!它们在水里连成桥啦!”苏晚低头望去,水面的波光果然弯成了七道弧线,像座从敦煌连到上海的桥,桥上走着无数个小小的人影,有的背着画板,有的捧着书本,有的举着信,正一步一步,朝着对方的方向走去。
而青枫树上的红绳,在风里晃啊晃,把阳光切成一段一段的,像给这条星子铺成的桥,系上了串永远不会褪色的邮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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