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司尘就那样趴在病床边沿，以一个极其不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身上还是那件被药汁和汗水浸染、沾染了灰尘和血迹的白衬衫。
皱巴巴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上面有几道被玻璃划破后己经结痂的伤痕。
他的侧脸枕在自己的手臂上，额角那道伤口己经处理过，贴着一小块纱布。
平日里冷硬深刻的五官，在沉睡中显得柔和了些许。
但眉宇间依旧紧锁着深深的疲惫。
眼下是浓重的、如同墨染般的乌青，在晨光下格外刺眼。
他的呼吸均匀而沉重，显然累极了。
而他的右手，依旧保持着紧握的姿态。
一只宽厚的大手，紧紧地、牢牢地包裹着一块半湿的白色毛巾。
毛巾的一角，还搭在我的手背上，带着一丝舒适的凉意。
他就这样，攥着那块湿毛巾，趴在床边，守了一整夜。
阳光的微粒在空气中缓缓浮动，落在他微蹙的眉心和紧抿的唇角。
落在他眼下的乌青和额角的纱布上。
落在他那只因为长时间紧握而指节发白、却依旧固执地攥着湿毛巾的大手上。
病房里一片寂静。
只有他均匀的呼吸声，和我自己渐渐平稳的心跳。
心口那道被滚烫鲜血和笨拙守护凿开的缝隙，在晨光里，悄然无声地……
又扩大了一分。
厉司尘睡得很沉，呼吸均匀悠长。
我轻轻动了一下，想抽回手。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像触动了什么开关。
厉司尘猛地惊醒，几乎是弹坐起来，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瞬间睁开。
带着未褪尽的睡意和一种惊弓之鸟般的紧张，第一时间就精准地锁定了我。
“醒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浓重的疲惫，“感觉怎么样？还烧吗？”
不等我回答，他那只攥着毛巾的手己经下意识地探过来，宽厚的手掌带着他自身的温热，轻轻覆上我的额头。
他的动作很自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
掌心微糙的触感贴着我刚退烧后略显脆弱的皮肤。
我僵了一下，没有立刻躲开。
额头传来的温度是正常的，他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才放松了一点点。
“好像不烧了。”
他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确认。
手却没有立刻收回，目光在我脸上细细巡睃，像是在确认我是否完好无损。
这过分的专注让我有些不自在。
我垂下眼睫，避开了他的视线，动了动干涩的嘴唇：
“乐乐……”
“放心，乐乐己经好了，正在办理出院，来，喝点水！”
他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他走到饮水机旁接了半杯温水，又拿过柜子上护士留下的棉签。
他坐回床边，没有首接把水杯递给我，而是用棉签蘸了水，小心翼翼地、极其笨拙地我干裂起皮的嘴唇。
他的动作很轻，眼神专注得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带着一种我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谨慎和……笨拙。
温凉的水滋润了唇瓣，喉咙的烧灼感缓解了些。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额角的纱布，眼下的乌青，还有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都透着一股浓重的憔悴。
昨夜混乱的记忆碎片涌上来——滚烫的药汁，他强硬渡药时紧抿的唇线，我无意识抓住他的手，还有那句破碎的“好疼”和他哽咽的回应……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闷闷的。
我别开脸，声音低哑：“我自己来。”
伸手去接他手中的水杯。
他顿了一下，没坚持，把水杯递给我。
我小口喝着，温热的水流滑过喉咙，带来一点真实感。
病房里一时只剩下我喝水的声音和他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喝完水，他把空杯放回柜子上。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带着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尴尬。
昨夜病中的脆弱和依赖像一层薄纱，此刻在清醒的晨光下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我们都默契地不去触碰那些混乱的呓语和紧握的手。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条缝，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探了进来。
“妈咪！” 乐乐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像落进了星星。
他像颗小炮弹一样冲进来，身后跟着提着一个保温桶的秦朗。
“慢点，乐乐。”
秦朗温和地提醒，目光快速扫过病床上的我和床边形容憔悴的厉司尘。
眼神里带着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妈咪！你好点了吗？秦朗叔叔说你生病了，吓死乐乐了！”
乐乐扑到床边，小手紧张地抓住我的被子，小脸上满是担忧。
“妈咪没事了，你呢？”
“秦朗叔叔刚办了出院手续，你看，我己经好了！”
乐乐像个大男人一样用力握了握拳头。
我放心的笑了笑，“你吗 ，我的烧退了，也快好了！”
烧退了，精神也好些，只是身上被安全气囊撞过的地方还隐隐作痛。
“真的吗？”乐乐不放心地踮起脚尖，学着厉司尘刚才的样子。
煞有介事地用小手贴了贴我的额头，然后才大大松了口气，露出笑容：
“嗯！不烫了！太好了！”
他这才注意到旁边的厉司尘，看到他额角的纱布，小嘴立刻惊讶地张成O型：
“爹地！你也受伤了？疼不疼？”
厉司尘面对儿子时，脸上的线条总会柔和许多。
他伸手揉了揉乐乐的头发：“爹地没事，小伤。”
他的目光转向秦朗，带着一种疏离的、属于男主人的审视，“秦先生，麻烦你了。”
秦朗神色如常，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
“应该的，方雨，这是家里阿姨熬的蔬菜粥，清淡些，你趁热喝点。”
“谢谢。”我对秦朗点头，心里有些暖意。
秦朗没有多留的意思，他看向乐乐：
“乐乐，跟秦朗叔叔回去吗？让妈咪好好休息。”
“不要！”
乐乐立刻抱紧我的胳膊，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要陪着妈咪！而且……”
他乌溜溜的大眼睛狡黠地一转，看看我，又看看厉司尘，小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充满期待的笑容：
“爹地妈咪，乐乐有一个超棒的计划！”
我和厉司尘同时看向他。
乐乐兴奋地手舞足蹈：
“今天！我们要过‘家庭日’，乐乐都计划好啦！”
“家庭日？”
我一愣。
过敏时都要吓死人，你竟然还在计划？
恢复的还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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