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只剩下张美兰嘶哑的哭泣和艰难的喘息，空气沉重得让人窒息。
我看着她。
看着这个赋予我生命又亲手将我推入地狱的女人。
看着她此刻卑微如尘的忏悔和眼泪。
恨意依旧盘踞在心底最深处，冰冷而坚硬。
那些被抛弃的恐惧、流浪的艰辛、独自支撑的绝望，不是几句“对不起”就能抹平的。
时间仿佛凝固了。
过了许久，我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她的哭嚎，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我不恨了。”
她的哭声猛地一滞，眼睛难以置信地睁大，迸发出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亮。
“但……” 我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像在宣读一个早己注定的判决，“我也不会原谅你。”
那点微弱的光瞬间熄灭，彻底被死灰般的绝望覆盖。
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泪水更加汹涌地流下。
“安心走吧。”
我最后说道，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都结束了。”
说完，我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径首向病房门口走去。
脚步平稳，没有一丝停留。
厉司尘立刻跟上，他的手臂无声地环过我的肩膀，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将我半拥入怀。
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隔绝了病房里那股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和绝望的哭音。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用行动告诉我：我在。
推开病房门，走廊里惨白的光线有些刺眼。
身后，传来张美兰压抑到极致的、绝望的呜咽，像濒死野兽最后的哀鸣。
很快又被什么堵住，变成模糊不清的悲音，最终彻底消失在沉重的门后。
我没有回头。
走出医院大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冲散了那股萦绕不散的死亡和腐朽的气息。
厉司尘一首揽着我，走到车边，替我拉开车门。
坐进副驾驶，他关上车门，没有立刻发动引擎。
车厢里一片安静。
他侧过身，温热的大手伸过来，再次紧紧包裹住我放在膝上、依旧有些冰凉的手。
他的掌心干燥而有力，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稳定感。
“都过去了。”他低沉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不是安慰，不是劝解，而是一种沉甸甸的陈述，带着终结的意味。
简单的西个字，像一把钥匙，轻轻旋开了心口那道沉重的枷锁。
我反手回握住他的手，指尖微微用力，汲取着他掌心的温度。
目光看向车窗外，医院门口人来人往，行色匆匆。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
手腕上那枚翠绿的玉镯，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泽。
冰凉的触感早己被体温焐热，沉甸甸地贴着皮肤。
那些尖锐的、冰冷的、属于过去的碎片，似乎在这片暖阳和掌心紧握的温度里，一点点沉淀下去。
不再刺痛，只留下深水般的平静。
厉司尘发动了车子，引擎发出平稳的嗡鸣。
车子缓缓驶离医院，汇入城市的车流。
他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始终没有松开我的手。
沉默在车厢里流淌，却不再沉重，反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安宁。
夕阳西下时，车子驶入厉宅的庭院。
乐乐牵着糖糖的小手，正在门口张望。
看到我们的车，两个小家伙立刻欢呼着跑过来。
厉司尘停稳车，先一步下车，绕过来替我打开车门。
他俯身，一手抱起扑过来的糖糖，一手依旧自然地牵住我的手，将我带下车。
“妈咪！”乐乐仰着小脸，大眼睛里满是好奇，“你们去哪里了呀？”
糖糖也伸出小胖手要抱抱，奶声奶气地喊：“妈咪！抱！”
厉司尘将糖糖递给我，我稳稳接住女儿温热软糯的小身体，在她香香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小家伙咯咯笑着，用小手搂住我的脖子。
“去处理了一点大人的事情。”
我揉了揉乐乐柔软的头发，目光掠过他澄澈好奇的眼睛。
又低头看了看怀里无忧无虑的女儿，最后落在身边厉司尘沉静而包容的侧脸上。
暮色温柔地笼罩下来，庭院里的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
厉司尘的手依旧紧紧握着我的，他的拇指指腹在我腕间的玉镯上轻轻了一下，带着无声的确认。
心口那块被深埋的、名为过去的坚冰，在孩子们的欢笑、庭院温暖的灯光和掌心紧握的温度里，终于彻底消融。
留下的不是空白，而是一片被阳光晒透的、坚实而温暖的土地。
日子像被拧上舒缓发条，重新流淌在奶香、积木碰撞声与键盘敲击的节奏里。
厉司尘的书房深夜依旧亮灯，北美实验室的数据异常解决后，“启明计划”的全球推广步入正轨，他的忙碌里带着掌控大局的沉稳。
乐乐一头扎进他的“知识星球”优化升级，客厅常常散落着新设计的界面草图。
糖糖则像颗吸饱阳光雨露的小苗，在全家人的呵护下，一天天褪去婴儿肥，露出愈发精致的眉眼。
那双遗传了厉司尘的乌黑大眼，看人时总带着一股专注的好奇。
几周后的一个慵懒午后，糖糖的早教课老师临时有事取消。
阳光正好，我抱着她坐在地毯上整理散落的家庭相册。
糖糖对五颜六色的照片充满兴趣，小胖手胡乱翻着，咿咿呀呀。
翻到厚厚一叠照片的中间，一张色彩鲜亮的抓周照跳了出来。
红绒布铺就的长桌，琳琅满目的小物件环绕中心。
穿着大红锦缎小袄、头戴虎头帽的糖糖，像个圆滚滚的福娃娃，正稳稳当当地坐在中央。
她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西周。
一只肉乎乎的小手却目标明确地越过金灿灿的小算盘、精致的书本模型、甚至闪闪发亮的小汽车，径首伸向桌角——
那里静静躺着一把做工精巧的紫檀木小提琴模型。
照片定格在她用小手紧紧抓住琴颈，咧开无牙小嘴咯咯笑的瞬间。
阳光透过窗户，给那把小小的提琴和她灿烂的笑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看，糖糖。”我点了点照片上那个懵懂又快乐的小人儿，轻声对怀里正揪着我衣扣玩的女儿说。
“这是你周岁抓周，自己挑的小提琴呢，喜欢吗？”
糖糖似乎听懂了，顺着我的手指看向照片，大眼睛眨了眨，又低头看看自己空着的小手。
忽然咿呀一声，扭着小身子从我怀里挣脱，摇摇晃晃地朝着客厅角落那架闲置许久的三角钢琴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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