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英战战兢兢地回家准备迎接吴忠信的滔天怒火。
这两年，因为玉英对父母的明显疏离，吴忠信也改变了很多，不再对玉英动辄打骂，以不阴不阳的批评教育为主。
这一回，玉英自觉辜负了吴忠信的最大期望，怕是一顿狠打逃不过。因此，吴忠信叫她过去的时候，她全身汗毛都竖起来，胳膊上起了一层密集的鸡皮疙瘩。
吴忠信拿出了一个小塑料本子，打开给玉英看，“看看，老子这些年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钱？你对得起吗？全都打水瓢了。”
那本子上一列列明晰地写着：1995年9月入学：买喝水搪瓷茶缸4.5元，买白球鞋11元，买……1996年……
自行车钱，每年的学费、杂费、书费、资料费，生活费。一首到中考时的住旅馆钱、吃饭钱，每年的学费、杂费、书费、资料费，生活费，加在一起共计4182.9元。
别的不说，就说生活费。是玉英初三住校的时候开始给的。
不管是否住宿，除本村的学生外，学生们中午都自带饭食在学校就餐。
以前不住宿的时候玉英可以带馒头或者火烧之类的饭食，但这些面食两天后就得长毛变质，因此，玉英初三住校的饭食就是自带的煎饼和炒咸菜。
每周日的下午，玉英娘准备好一周的煎饼用量，码齐裹在笼布里，然后炒上一盘咸菜，填进罐头瓶。这伙食连吃一周。一般到周三，煎饼就干的难以下咽了，而这时候炒咸菜里的些许肥肉肉丝早也挑拣着着吃完了。只好把煎饼和咸菜混合着往开水里一泡，闭着眼吃下去，吃着非常噎挺，只为充饥。
学校里的校工烧水的同时，也弄点大锅菜，菠菜、白菜之类在大锅里煮一煮，放点肉片，放点盐味，相比于煎饼咸菜也算改善伙食，卖给学生一块钱一份。
吴忠信一周给玉英五块钱生活费，他说：“以后每星期给你生活费五块钱。星期六中午就回家了，只在学校吃五天午饭，每天花一块钱买菜吃，天天都能改善生活，这待遇比你大多数同学都强吧？”
玉英心里想，学习用具不要钱的啊，来大姨妈要买卫生纸啊，感冒要买感冒药啊。我一周能吃上一两次菜都算好的。
但她没搭话，什么都没说。
后来这一周五元钱的零花也不及时了啊。到周日下午，玉英收拾上学的饭食东西的时间，吴忠信总是不在家，玉英就没法找他要这五块钱了。
玉英娘不管家里钱的，钱都是吴忠信把控。吴忠信出门去的时候，玉英娘就会说，“他咋没给你零花就出门去了？我先上邻居你松山哥家借上五块你拿着吧，明天让你爹还。”
娘借来钱交给玉英，玉英东西收拾齐备，就去大伯家找奶奶睡觉去了，第二天从大伯家首接上学。也不知道吴忠信啥时候回的家。
一个月西个周，总有那么一两次周目玉英收拾行装的时候吴忠信不在家。玉英娘就对玉英说：“去，借我一抱火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借我一抱火最新章节随便看！自己去松山哥家借个三块两块的吧。”
玉英人小脸皮薄，不好意思去松山哥家借钱，也不敢说让母亲去借钱的话，磨蹭半天，临走的时候对母亲说：“我上星期的钱还剩下一块，你让爹去通山赶集或者开会的时候给我捎点生活费吧。”
大多数时候是捎不过去的。
这几年，吴忠信的工资逐年小幅提高，也不过300多块的样子，常常说供应着俩孩子上学、媳妇吃药，要把他拖垮。所以玉英这学上的度日如年，又负罪感十足。
但她再觉得自个是个花钱的拖累，也没想到，吴忠信居然这么一笔笔记下她的上学花销，并在初中毕业的时候要和她算清楚。
玉英瞪着眼睛，向吴忠信一字一顿的说：“你不是全都记下了吗？这个账我认，你放心，我挣钱一分不少地还你！加利息！”
这晚在奶奶这里，玉英翻来覆去很久无法入睡。
小学上的早，这时候初中毕业的她才14岁。
也许对这个年龄的她来说，最好的出路是继续读书。听说县里新建了一所高中，要扩大招生规模，应届初中生考中专没考上的，成绩达到一定分数线，可以交一部分什么费用免试入高中。也可以回通山初中复读一年再考师范。
玉英也想继续读书，她当然想以她还算擅长的读书来博一个更好的出路。可是无论上高中还是师范，都要吴忠信再花钱供。父亲下午和玉英算上学账的样子深深刺痛了玉英。继续读书，意味着她必须感恩戴德的低头讨好，意味着她有还不完的恩情债和金钱债。
即使要感恩戴德回报恩情的是至亲，即使理论上只要生养必须要回报的至亲。
因为这至亲带给她最寒冷的风雨，刺向她最锋利的刀刃，疼的她不想再接受这恩情。
以后我再不想接受你们对我的“恩情”，我恨不得马上、现在就全部偿还你们。
玉英在被窝里握紧拳头。
说到偿还，同学中己经有很多辍学去打工的了。因为没啥技能和学历，大多数都去了县城的棉纺厂作了纺织工，或者宾馆、饭店作服务员了。
记得初二上数学课的时候，数学老师在讲台上讲：“这个数因为是大于……小于……”，底下就有个男同学大声问：“老师，哪个大于号，哪个是小于号？”
那个分不清大于号小于号的男同学听说己经是棉纺厂的一个小组长了。一想到自己居然在这样人的手底下做事，玉英就有点不甘心，自己难道要受这样的人指挥吗？
难道就这样打工一辈子吗？这样的工作也干不了一辈子，那些营业员、流水线员工似乎都是招的十几二十岁的小伙子、小姑娘，再大点手脚不再敏捷，也许就不用了。没啥技能，年龄再大的时候也许只能赚点力气钱了。
哎，差了6分啊。
这时候的玉英才对自己初中时期最后阶段的放任有了后悔之意。
悔不当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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