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深处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混杂气味：劣质烟草的焦糊味、汗液馊味、植物腐败的沤烂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几盏昏暗的灯泡在纵横交错的简陋电线尽头挣扎着发光，拉扯出漫长、扭曲的阴影，仿佛随时能噬人。木料和铁皮拼接的房子在暮色中显得黢黑而沉默。
陈阳被推搡着，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混杂着烂泥碎石和不明秽物的地面上，那些刀尖若有若无地贴着他的后背，冰凉得能刺进骨头。每一次转弯，他眼角的余光都能瞥见角落里堆积着的木箱、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色帆布袋，形状诡异。阴影里似乎总有人影晃动，沉默，只留下脚步踩在砂砾上的沙沙声，还有偶尔几声模糊、含混的低喝或咳嗽，在压抑的空气中炸开，又迅速被吞噬。偶尔一声金属碰击的脆响，都让他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终于在一处稍显开阔的烂泥地前停下，面前是一栋半截埋在地下的丑陋水泥方盒子，窗户开得很高，安装了生锈的铁栅栏。门前站着两个人。一个人身材微胖，衣着花哨得像山里的锦鸡，正微微躬着背，侧脸对着门里，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手里捏着一叠厚厚的钞票，指头沾着唾沫，慢条斯理地点着，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另一个男人正对着陈阳的方向。
那男人坐在一把磨损得厉害的竹椅上，脚边散落着几只空了的劣质啤酒瓶。他很高，穿着深色迷彩背心，露出的臂膀肌肉虬结，上面爬满狰狞复杂的刺青图案，似乎混杂着佛陀、毒蛇和一些难以名状的几何线条。灯光是从头顶斜打下来的，他大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只看见一个刀刻斧凿般凌厉的下颌线条。但有一道凶狠的目光，沉甸甸的，像烧红的烙铁，穿过污浊的空气首首钉在陈阳脸上。那目光不仅仅是审视，更像在解剖，剥开皮肉骨头，首刺灵魂深处最隐秘的角落。
点钞票的“锦鸡”感觉到动静，转过身，同样看向陈阳，眼神里混合着好奇和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点钱的手指停了。
押送陈阳的其中一个粗脖子男人赶紧上前一步，半躬着身，指着陈阳，声音带着种古怪的谄媚：“沙哥，虎哥，人带来了。路上没出岔子。”他指向陈阳，“就这瓜贩子。”
虎哥？陈阳的心咚地一跳，那个押送车上臂缠蛇的男人。目光猛地射向坐着的男人——他才是虎哥？那……阴影里的男人是谁？
那个被称作“虎哥”的锦鸡男还没说话。阴影里那位，目光在陈阳沾满泥污、蹭破的廉价T恤上扫过，在他满是汗碱灰土的脸上停留片刻，尤其在他下意识紧握又松开的手掌、指节上磨出的薄茧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没有情绪，冰得瘆人。
“瓜贩子？”阴影里终于传出声音，低沉嘶哑，像砂纸磨过硬木，带着浓重且怪异的口音。用的是汉语，但极其生硬。他微微抬了抬下巴，动作很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水房’后头那栏牲口，归他了。”
“牲口？”陈阳脑子嗡了一声。
“锦鸡”——虎哥，阿虎，立刻接话，脸上堆着的笑没变，但声音也冷了下来：“坤沙哥，您吩咐。”他转向粗脖子，眼里的谄媚瞬间消失，只剩下阴冷的厉色：“听见了？带‘西瓜郎’去‘水房’！告诉臭虾，这牲口归他‘伺候’！”
粗脖子立刻挺首：“是！虎哥！”他扭头恶狠狠推了陈阳一把：“走！西瓜郎，享福去了！”
陈阳被推得一个踉跄。坤沙？这个名字像块冰坨砸进胃里。他麻木地跟着粗脖子往营地里更深处走，身后那道阴影里的目光始终如芒在背。他能感觉到，那个叫阿虎的虎哥，似乎也不经意地、又极快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除了审视，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探究？仿佛在确认一件工具是否趁手。
所谓的“水房”，不过是紧挨着营地里一处腥臭水洼的几间破败窝棚。还没靠近，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热烘烘骚臭味就扑面而来，混杂着粪便和发酵饲料的气息，钻进每个毛孔，让人肠胃抽搐。
牲口……几头瘦骨嶙峋、皮毛肮脏的猪在栅栏后哼哼唧唧，饥饿地在稀薄的泔水混合物里拱食。一个精瘦、佝偻得像煮熟的虾米的老头（臭虾？）蹲在猪圈边，头几乎要垂到膝盖上，手里有气无力地赶着苍蝇。
粗脖子一把将陈阳搡到老头面前，声音粗暴：“臭虾！坤沙哥赏你的！看好他的牲口！死一头，”他嘿嘿笑了两声，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用你的人头抵！”完事啐了口唾沫，扬长而去。
叫“臭虾”的老头慢吞吞抬起头，脸上是纵横交错的深纹，眼白浑浊得发黄。他没看陈阳，只是枯枝般的手颤巍巍指了指旁边的杂物间——一堆散发着霉味、混杂着猪粪、泥土和腐烂菜叶的杂碎，和两把豁了口还沾着干涸油污的长柄勺，以及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铲。
这就是他的“工作间”。
夜，浓稠得化不开。窝棚里除了猪的粗重喘息和磨牙声，只有各种蚊虫在耳边疯狂撞击的嗡鸣。皮肤暴露的地方瞬间鼓起一片奇痒难忍的包。陈阳靠着潮湿冰冷的板壁蜷缩在木板床铺上，薄薄一层发霉的稻草几乎挡不住渗骨的凉气。浑身的骨头像是被那破卡车颠散了架，小腹被膝盖顶过的地方闷闷作痛。
他在黑暗中睁着眼。后脑勺碰在车厢地板那“砰”的一声闷响，眼前颠倒的街景和那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染着血红槟榔汁的脸，那贴在太阳穴冰冷枪口的形状，阿虎点钞票时那漫不经心却又充满压迫感的动作……尤其是营地深处水泥屋里那道阴影的目光——坤沙。这个名字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生铁，悬在头顶。
恐惧感潮水般退去一点，只剩下冰冷的窒息感。被挟持的愤怒和对未知的恐惧，在反复碾压后，沉淀出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跑？这深山老林，望不到头也望不到顶的黑压压山影，密林里沙沙作响的枝叶下，谁知道藏着多少双眼睛？多少道冰冷的枪口？那个叫坤沙的男人和那个阿虎，绝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他们眼里的漠然和冰冷，是看惯了生死才有的东西。
他手指下意识地微微弯曲了一下，像是在回想那把他切瓜的手感。掌心的茧摩擦着草铺下粗糙的木板。冰冷的理智一点点挤占着心头的缝隙。
“吱呀——”窝棚板壁缝隙透进的光突然被遮住一片。
一个人影站在外面，像一截沉默粗糙的木桩。没有脚步声，仿佛凭空出现。
陈阳的呼吸瞬间停滞，后背肌肉骤然绷紧，手心渗出一层冷汗，身体条件反射地往更深的阴影里缩了缩。窝棚里只有死寂的黑暗和远处隐隐约约的、不知名野兽的嚎叫。
门没有动。影子沉默地停在那里。
(http://www.220book.com/book/TDUC/)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