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口那暧昧的粉红色霓虹灯光下,一个佝偻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投射进巷子里。
那是一个推着破旧三轮车的老头。三轮车锈迹斑斑,车斗里堆着一些捡来的纸箱和空塑料瓶。老头穿着臃肿破旧的棉袄,戴着一顶露出棉絮的毛线帽,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像干裂的树皮。他显然也看到了蜷缩在墙角、狼狈不堪的李招娣,脚步顿住了,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和……犹豫。
他站在巷子口,没有立刻进来,也没有离开。只是隔着一段距离,在昏暗的光线下,默默地看着这个在垃圾堆旁瑟瑟发抖、脸上糊着污迹和泪痕、脚踝上缠着脏兮兮布条的女孩。
李招娣也看到了他。求生的本能让她想开口求救,哪怕只是一点食物,一点水。但喉咙里像堵着滚烫的炭火,嘶哑得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她只能抬起沉重的眼皮,用那双因为高烧而布满血丝、却依旧燃烧着求生火焰的眼睛,无声地、带着一丝微弱的乞求,看向那个老人。
老人浑浊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很久。他看到了她脚踝上那简陋肮脏的包扎,看到了她身上那件与寒冷冬夜格格不入的、单薄暴露的亮片短裙,看到了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眼中那混合着痛苦、绝望与一丝顽强的不甘。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沉重。然后,他推着那辆吱呀作响的三轮车,缓缓地转身,消失在了巷口霓虹灯的光晕之外。
希望如同微弱的烛火,被这冰冷的现实无情地吹灭。
李招娣眼中的那点微弱的光,也随着老人的离去而彻底黯淡下去。更深沉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她无力地垂下头,意识在剧痛、寒冷和高烧的夹击下,终于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时间在昏迷中失去了意义。
一阵剧烈的摇晃和拍打,将她从深沉的、充满痛苦梦魇的昏迷中强行拽了回来。
“喂!喂!醒醒!醒醒!不能睡在这儿!听见没有!”
一个粗嘎的男人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不耐烦和驱赶的意味。
李招娣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只能看到几个晃动的、穿着深蓝色制服的人影轮廓,还有他们手里拿着的手电筒发出的刺眼白光。是巡夜的联防队员。
“妈的,又是这些喝醉的、嗑药的,还是卖身的?晦气!” 另一个声音抱怨着,手电光毫不客气地在她脸上和身上扫来扫去,刺得她眼睛生疼。
“看样子是冻的,还有伤……啧,别死在这儿就行!” 最先开口的那个男人皱着眉头,用手里的橡胶警棍不轻不重地捅了捅李招娣蜷缩的身体,“喂!说你呢!醒醒!赶紧滚!别在这儿挺尸!再不走我们报警拉你去收容所了!”
“收容所”三个字,像一根冰冷的针,刺进了李招娣混沌的大脑。不行!绝对不能去那种地方!她挣扎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哑声,试图撑起身体。
“妈的,真麻烦!” 联防队员看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更加不耐烦,其中一个骂骂咧咧地,竟然首接抬脚,用穿着厚实胶鞋的脚,在她裹着脏布条的脚踝处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
“呃啊——!!!”
那被酒精灼烧、又被粗暴清理过的伤口,哪里经得起这样的触碰!一股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瞬间从脚踝炸开,沿着神经首冲头顶!李招娣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身体像触电般猛地弹起,又因为剧痛和虚弱重重摔回冰冷的地面!眼前瞬间一片漆黑,只有剧痛的白光在颅内疯狂闪烁!
“叫什么叫!装什么死!” 联防队员被她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随即更加恼火,“赶紧起来滚蛋!”
剧痛如同狂暴的飓风,席卷了她残存的意识。她蜷缩在地上,身体因为剧痛而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只能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眼泪和冷汗混合着脸上的污迹,肆意流淌。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略显焦急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
“哎呀!几位同志!别动手别动手!这女娃我认识!是我远房侄女!脑子……脑子有点不好使,走丢了!我正找她呢!”
李招娣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佝偻的身影。正是之前那个在巷子口驻足、推着三轮车捡废品的老人!他不知何时又折返了回来,此刻正挡在她和那几个联防队员之间,布满皱纹的脸上堆着讨好的、小心翼翼的笑容,对着那几个人连连作揖。
“你侄女?” 拿手电的联防队员狐疑地打量着老人破烂的衣着,又看看地上蜷缩成一团、穿着暴露亮片裙、狼狈不堪的李招娣,显然不信。
“是是是!真是我侄女!” 老人急忙点头哈腰,从破旧的棉袄内袋里摸索着,掏出一小卷皱巴巴的零钱,大概几十块的样子,讨好地塞到那个看起来像是小头目的联防队员手里,“同志辛苦!大冷天的,一点心意,买包烟抽!这女娃我带回去,保证看好她,不给你们添麻烦!求求你们了!”
联防队员捏了捏手里那卷微薄的钱,又看了看老人卑微讨好的样子,再看看地上那个显然己经半死不活、构不成什么威胁的女孩,脸上的不耐稍微缓和了一些。他掂量了一下那点钱,哼了一声:“行吧,赶紧弄走!别死在这儿!再有下次,首接送收容所!”
“是是是!谢谢同志!谢谢同志!” 老人连连鞠躬,如蒙大赦。
联防队员们骂骂咧咧地转身离开了,手电光消失在巷口。
巷子里重新陷入昏暗和死寂,只剩下李招娣压抑的、痛苦的喘息声和老人沉重的呼吸声。
老人这才松了口气,转过身,走到李招娣身边蹲下。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了刚才的讨好,只剩下深沉的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女娃子……唉……” 他叹了口气,声音苍老而疲惫,“你咋搞成这个样子了?”
李招娣蜷缩在地上,身体还在因为剧痛而微微抽搐,意识在昏迷的边缘挣扎。她看着老人布满风霜的脸,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老人看着她脚踝处被踢过之后、渗出新鲜血水的肮脏布条,又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不行,得赶紧治伤,退烧……这样下去要出人命的……”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下某种决心。他吃力地弯下腰,试图将李招娣扶起来。“来,女娃子,还能动不?跟我走,我那儿……有个地方能让你缓缓。”
李招娣浑身剧痛,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根本没有力气配合。老人年迈体衰,试了几次,累得气喘吁吁,也无法将她扶起。
“唉……” 老人再次重重叹了口气。他转身,走向巷子口停着的那辆破旧的三轮车。他佝偻着背,费力地将车斗里捡来的那些纸箱和塑料瓶搬下来,胡乱地堆在墙角。腾空的车斗里,只剩下冰冷的铁板和残留的污渍。
然后,他走回来,几乎是半拖半抱,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蜷缩成一团的李招娣,艰难地挪到了三轮车旁边。他喘着粗气,额头上青筋凸起,汗水顺着深深的皱纹流淌下来。
“忍着点……女娃子……咱得离开这儿……” 他低声说着,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给自己鼓劲。
他抓住李招娣的手臂,试图将她弄上车斗。然而,当他的动作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李招娣的腰侧时——
“呃——!”
李招娣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爆发出更加剧烈的抽搐和一声凄厉的痛呼!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
老人吓了一跳,连忙松手:“咋了?碰到哪儿了?”
李招娣蜷缩着,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左腰侧,身体因为剧痛而弓成了虾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连呜咽声都发不出来了。
老人借着巷口微弱的光,疑惑而担忧地看向她死死捂住的地方。当他的目光落在李招娣紧捂着腰侧的手指缝隙间时,浑浊的老眼骤然收缩!
那里,在李招娣那件单薄的亮片短裙下,在她紧捂的手指边缘,赫然露出了一小截冰冷的、闪着金属寒光的东西!
是刀!那截断掉的裁纸刀片!
刚才老人试图抱起她时,慌乱中,她身上那件不合身的、滑溜溜的亮片短裙被蹭得移位,露出了藏在腰间的那截刀片!
老人僵在原地,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褪去了所有的血色,只剩下巨大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他看着眼前这个蜷缩在垃圾堆旁、发着高烧、脚踝溃烂、痛苦不堪的女孩,又看向她腰间那截在昏暗中闪烁着致命寒光的锋利刀片……
一个带着刀、出现在这种地方、被打成这样的女孩……
老人浑浊的眼中,瞬间充满了恐惧和警惕。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远离了三轮车和车斗里的李招娣。刚才那点怜悯和想要救助的心思,被这截突然出现的凶器瞬间击得粉碎!
他只是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捡废品的孤老头子。他惹不起任何麻烦!尤其是一个带着刀、身份不明、显然卷入了可怕事情的女孩!
李招娣也意识到了刀片的暴露。巨大的恐慌瞬间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看向老人,里面充满了绝望和哀求!她想解释,想藏起刀片,但身体剧痛无力,喉咙嘶哑,只能徒劳地发出嗬嗬的声响。
老人看着她眼中的绝望和哀求,又看看那截冰冷的刀片,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眼中充满了剧烈的挣扎。巷子里死寂得可怕,只有李招娣痛苦压抑的喘息声。
最终,恐惧和对麻烦的本能逃避,压倒了一切。
老人深深地、带着愧疚和恐惧地看了李招娣最后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然后,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她,也不再管那辆破旧的三轮车,佝偻着背,脚步踉跄而仓皇地,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这条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暗巷,迅速消失在巷口霓虹灯的光晕之外,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巷子里,只剩下彻底绝望的李招娣,和那辆被遗弃的、冰冷的破旧三轮车。
最后一点希望的火星,彻底熄灭了。
冰冷、剧痛、黑暗、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她淹没。意识,在无边的冰冷和痛苦中,再次沉沦,坠向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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