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细密的针，无情地扎在陈默的脸上、身上。他抱着那个用旧布包裹的咸菜坛子碎片，蜷缩在出租屋天台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围栏。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衣领往下淌，寒意刺骨，却比不上心里那股又酸又胀的委屈和无处发泄的憋闷。
“千锤百炼…千锤百炼…说得可真他妈轻巧啊！” 陈默对着怀里的坛子低吼，声音在哗啦啦的雨声中显得破碎又愤懑，“我白天被LB那个周扒皮当牲口使唤！报表、报告、莫名其妙的外勤、还有给领导跑腿买假发！晚上呢？不是被奇怪的异能追着跑，就是被开了智的猫祖宗们堵在工厂里谈‘喵权’！睡觉都是奢侈！练功？练个屁的功！”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仿佛要把坛子嵌进骨头里：“古武世家了不起啊？从小泡在灵药罐子里长大，呼吸的空气都是带功法的！我呢？我特么呼吸的都是PM2.5和办公室打印机的臭氧！我拿什么锤？拿什么炼？拿键盘锤报表吗？！”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胡乱抹了把脸，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这破坛子…这捡来的、漏风的破坛子…就是老子唯一的倚仗了！它怎么了？它替我扛过精神冲击，帮我净化了那破草，救下了那群猫！它比LB抽屉里那三顶假发加起来都靠谱！苏清浅…苏顾问…她懂什么？她只知道高高在上地指点江山！她根本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陈默卡壳了。不知道他每次催动【子曰】时脑袋像要炸开的疼？不知道他抱着坛子净化智慧草时精神力被抽干、眼前发黑的绝望？还是不知道…他其实很害怕？害怕自己这点微末的力量，根本保护不了身边的人，甚至…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就像她说的，遇到真正的强敌，坛碎人亡…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自我厌弃席卷而来。他低下头，额头抵在冰冷粗糙的坛壁上，旧布湿透了，透出坛子本身微凉的触感。那感觉，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废物…” 他低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自己，还是骂这操蛋的现实。
就在这时，雨声中，传来另一个清晰、稳定的脚步声。嗒…嗒…嗒…踩着积水的水泥地面，由远及近。
陈默浑身一僵，猛地抬起头。
一把纯黑色的、线条简洁利落的雨伞，如同一片移动的屋檐，无声地移到了他的头顶，隔绝了冰冷的雨幕。伞面微微倾斜，将他大半个淋湿的身体都罩了进去。
伞的主人，是苏清浅。她依旧穿着那身深色休闲装，只是外面加了一件同样深色的薄风衣。雨水顺着伞沿滑落，在她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流。她就站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面容在伞下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有那双清冷的眸子，在雨夜中显得格外明亮，静静地注视着他。
陈默像被施了定身咒，大脑一片空白。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砸在坛子布包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怎么…找到这里的？她来…干什么？继续教训他吗？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苏清浅的声音响起了。没有了庆功宴上的冷冽和咄咄逼人，反而带着一种被雨声浸润过的、奇异的柔和感，清晰地穿透雨幕，落入陈默耳中：
“…陈默。”
她叫了他的全名，不是“陈观察员”，也不是省略的称呼。
“我…说错了。”
轰隆——！
陈默觉得脑子里仿佛炸开了一道无声的惊雷！比刚才淋的雨还让他懵！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伞下那张清绝的侧脸。苏清浅…苏顾问…在跟他…道歉？！那个永远冷静、永远正确、永远高高在上的苏清浅？！
苏清浅的目光并未躲闪，依旧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不是她说的一样。她继续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被雨水柔化后的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分量：
“力量的形态，并无绝对的高下之分。强横的体魄、精纯的真气、神秘的古物、甚至…你那独特的‘子曰’之力，都只是载体。真正关键的，是使用力量的人，以及他为何而用。”
她微微停顿，视线似乎穿透了雨幕，落在了陈默怀中那个湿透的布包上，又似乎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你能在绝境之中，用着‘不成熟’的能力，找到一条‘救猫’的路，甚至在那般混乱危急的关头，想到的不是‘毁灭’那株危险的智慧草，而是‘弱化’它，保留它开启灵智的希望…” 苏清浅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这份临危不乱的急智，这份对‘任务目标’之外生命的…”
她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那双冰封般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最终吐出了两个陈默做梦都想不到会从她嘴里听到的词：
“…这份‘不忍’。”
陈默彻底呆住了。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流进眼睛，又酸又涩，他却忘了眨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擂鼓一样。她…她在说什么？她在…肯定他？肯定他那些在她看来“取巧”、“根基不稳”的做法？肯定他…对那群猫的“不忍”？
“这份心念，” 苏清浅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穿透了陈默混乱的思绪，“比我见过的许多空有‘千锤百炼’之力，却只知恃强凌弱、漠视苍生的所谓‘力量’，更…”
她再次停顿，似乎在寻找一个最准确的词。雨声哗哗，时间仿佛被拉长。最终，那个词清晰地落了下来：
“…更珍贵。”
珍贵！
这两个字，像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陈默冰冷的心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酸楚、震惊、委屈和…一丝丝难以抑制的狂喜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鼻尖和眼眶。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喉咙里那声哽咽冲出来。雨水混着说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的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汹涌而下，比刚才更急。
他像个傻子一样，抱着坛子，僵在原地，只会呆呆地看着伞下那个清冷的身影。
苏清浅的目光终于从虚无中收回，重新落在他怀里的坛子上。她的眼神变得专注而深邃。
“它选择你，” 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却不再有那种冰冷的审视，“或许并非偶然。外物也好，取巧也罢，能承载你的意志，引导你的力量，守护你想守护的东西，这便是‘正道’。”
她的语气再次转折，带着一种近乎严厉的清醒：
“但是，陈默。” 她看着他，目光锐利如刀，“若你想守护更多，想站得更稳，想让你这份‘不忍’真正拥有改变结局的分量，而非仅仅是一瞬间的闪光…你自身…”
她加重了语气：
“…需更强！”
话音落下，苏清浅没有再多言。她伸出了左手，那只一首搭在风衣口袋里的手。纤细白皙的手指，在昏暗的雨夜中，仿佛凝聚了周围所有的寒意。指尖，一缕肉眼可见的、极其精纯凝练的淡蓝色寒气，如同活物般缓缓萦绕。
在陈默惊愕的目光中，她轻轻屈指，那缕寒气如同被引导的精灵，无声无息地、精准地点在了他怀中坛子碎片那细微的裂缝处！
嗡——
坛身猛地一震！一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练、都要温润的土黄色光晕，瞬间从那裂缝中涌现！那光晕不再是飘忽闪烁，而是如同被注入了某种核心，变得稳定、厚实，仿佛大地在呼吸！裂缝边缘，甚至隐隐有一丝冰晶般的淡蓝光泽一闪而逝，与土黄光芒奇异地交融，随即隐没。
坛子碎片本身似乎也变得更加沉凝、稳固，那份微凉的触感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坚实”感。
“一点寒气，助你‘稳’得更久。” 苏清浅收回手，指尖的寒气己然消散。她的声音恢复了清冷，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认可和这神奇的“点化”从未发生。“算是…庆功宴上言语不当的赔礼。”
说完，她不再看陈默那副呆若木鸡、泪水和雨水糊了一脸的傻样。撑着伞，利落地转身，黑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雨夜的精灵，踩着稳定的步伐，一步一步，消失在通往楼道的黑暗中。
嗒…嗒…嗒…脚步声渐行渐远。
雨，还在下。
陈默依旧保持着那个蜷缩抱坛的姿势，像一座被雨水冲刷的雕塑。他低头，看着怀中那微微散发着温润光晕的坛子碎片。坛壁的裂缝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凉的触感，却又奇异地透着一股令人心安的沉稳。
心里那股憋屈的怒火和无处安放的委屈，像被这冰冷的雨水和那缕奇异的寒气彻底浇透了、抚平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滚烫的、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点燃的东西！那是一种被认可的狂喜，一种被点醒的责任感，一种…想要变得更强、强到足以配得上这份“珍贵”评价的强烈渴望！
他猛地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乱七八糟的液体，眼神前所未有的明亮和坚定，对着空无一人的雨夜，对着怀中发光的坛子，更像是对着自己，嘶哑却充满力量地吼了出来：
“…练！妈的！咸鱼怎么了？老子这条咸鱼，从今天起，就要练成能跃龙门的…锦鲤！！”
雨声哗哗，仿佛在为这迟来的顿悟和豪言壮语伴奏。怀里的坛子，那温润的光晕似乎又明亮了一分，无声地回应着主人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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