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太和殿总裹着层霜气。十二根蟠龙金柱的阴影在汉白玉御道上切出锋利的棱角，像悬在众臣脚边的铡刀，晨辉漫过柱身的金鳞，却暖不透殿内凝滞的空气。户部尚书周廷儒立于丹陛之下，峨冠上的青玉珮随着躬身的动作轻轻晃动，博带在晨光里划出规整的弧度，只是袍角不经意间洇开一片深色——那是后颈渗出的汗打湿的。
他展开的奏疏还带着砚台的墨香，朱批的“甚善”二字红得刺眼，映得他颧骨处泛起几分虚浮的光。“陛下，去岁推行十税其一，实乃三代未有之仁政。”周廷儒的声音裹着朝服上皂角的清苦气，在空旷的大殿里荡出回音，“如今各州府粮仓皆堆至梁木，臣前日巡查河间，亲见百姓沿街设案，捧浆献饭以颂圣德。”他忽然从袖中滑出本青皮册子，封面用金粉描着“河间府万民伞题名录”，金粉在晨光里簌簌闪着，翻开时纸页沙沙作响，像有无数细碎的声音在附和，“这是河间父老联名所书，字字恳切，足证民心所向，西海归心。”
鎏金蟠龙椅上，皇帝指尖正着粗陶茶盏的麻点。那盏是上月林悦摔碎暹罗贡瓷后，从御膳房找的粗瓷替代品，盏口还缺着个小豁，边缘被岁月磨得有些糙，倒比那些精致的贡瓷多了几分实在。杯中君山银针根根首立，在滚水里浮沉间像出鞘的短剑，茶雾漫过皇帝的龙纹冕旒，将那张脸笼在一片朦胧里。他忽然抬眼，目光像穿透薄雾的冰棱，越过香雾落在周廷儒脸上：“周卿既去过河间，可知今岁麦价？”
周廷儒喉结猛地滚了滚，后颈的汗顺着衣领往下淌，在藏青色的朝服内衬洇出蜿蜒的痕：“约...约莫二钱一石？”话音刚落，他自己先打了个哆嗦——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殿角突然传来“嗑”的脆响，像冰面裂开细缝。林悦斜倚着描金门框，青灰色的瓜子皮从她唇间飞出，划了道轻巧的抛物线，正巧落进旁边御史的獬豸补服领口。那御史僵着脖子不敢动，只能任瓜子皮在脖颈里硌出细密的痒意，而林悦只掀了掀眼皮，指尖又捏起颗南瓜子，壳上的纹路在晨光里看得分明。
“报——八百里加急！”
驿卒的嘶吼像块巨石砸进静水，撞碎了殿内的凝滞。他染血的绑腿在汉白玉地砖上拖出暗红印记，一路蜿蜒到丹陛前，手中驿报被血浸透，边角卷得像深秋的枯叶，沾着的泥点在金砖上晕开深色的花。“河间...河间流民冲撞粮仓，官民互殴，死三十七人！”他声音嘶哑，带着奔逃后的喘息，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死寂瞬间淹没了大殿，连香炉里的烟都忘了往上飘。林悦突然发出一阵嗤笑，那笑声像冰锥刺破河面，带着刺骨的寒意：“哟，周大人，您说的‘箪食壶浆’，原来就是往官差的脑袋上泼水啊？这可真是份重礼。”
周廷儒猛地转过身，朝服的玉带撞在旁边的香炉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叮当声，香炉里的灰被震得簌簌落下。他脸色涨成了猪肝色，对着林悦怒喝道：“太子妃，慎言！这些刁民作乱，皆是顽劣本性所致，与赋税何干？”
“放你娘的罗圈屁！”林悦啐掉嘴里的瓜子壳，声音清亮得像碎冰撞玉，“十税其一？河间府的麦价都涨到八钱一石了，二钱？周大人怕不是把自家粮仓的账算到了百姓头上！”
话音未落，朱红色的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踹开，“哐当”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宫殿都在颤，廊柱上的铜铃被震得乱响，叮铃哐啷的声浪里，晨光如同一道金色的利刃劈入殿内，照亮了门口的身影。林悦的肩头斜挎着一把锄头，锄刃上有三道明显的崩口，泛着冷冽的寒光，像是刚从激烈的争斗里脱身。锄头上还挂着几穗青黄的麦穗，的颗粒沾着田埂的湿泥，草叶上的露水顺着锄柄流淌下来，在金砖上砸出细小的水花，洇开一圈圈深色的印记——那是来自河间土地的温度。
(http://www.220book.com/book/TEXI/)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