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压得太和殿喘不过气。周廷儒瘫在金砖上,靴跟那两点赭色泥印在日光下妖异得很——那是今早林悦特意用猪血混着麦麸调的"泥",此刻正顺着砖缝往下渗,像两道淌不尽的血,在金砖上洇出蜿蜒的痕,连殿角铜鹤香炉里的香灰都凝在半空,忘了坠落。
"好...好个'仓廪充盈'。"皇帝着粗陶茶盏的指节泛白,骨节凸起如嶙峋的山石,盏中残茶晃得像血浪,映得他眼底翻涌着骇人的红。他忽然扬手,腕间玉带撞在龙椅扶手上,发出一声闷响,惊得殿角铜鹤香炉里的香灰簌簌往下掉,落在明黄的龙袍下摆,像撒了把碎雪。
"哗啦!"粗陶盏在周廷儒脚前炸开,碎瓷片深深扎进金砖缝,像极了插在地里的白骨。几滴残茶溅在他苍白的手背上,烫得他猛地一颤,却不敢抬手去擦,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点水渍在皮肤上洇开,像块烧红的烙铁。
"扒了他的皮!"皇帝指着周廷儒靴跟的"泥点",目眦欲裂,龙纹冕旒的珠串都抖得乱响,玉珠相撞的脆响里裹着滔天怒火,"给朕看看!这血可染红了你的顶戴花翎?!"
禁军如狼似虎地扑上,孔雀补服撕裂的声响里,丝线断裂如抽丝,周廷儒的惨叫声被淹没在甲胄碰撞声中。林悦那柄染血的锄头被皇帝高举过顶,锄刃的寒光映得他瞳孔发亮,像燃着野火,连冕旒的珠串都遮不住那灼人的光:"即日起!税吏征赋必先挥锄三百!挥不动的税——"他猛地将锄头劈向龙案,"哐当"一声,半截锄头竟硬生生楔入檀木,木屑飞溅如碎雪,落在明黄的龙袍上,倒像是撒了把碎金,"朕剐了他的肉来填!"
殿内死寂更甚,连呼吸声都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林悦望着皇帝紧攥锄柄的手,那双手常年握笔的指节泛着白,虎口被锄柄磨出红痕,却稳如磐石。她忽然弯腰捡起块粗陶盏的碎片,指尖被割破也浑然不觉,血珠滴在金砖上,与周廷儒留下的"血迹"融在一处。
"陛下,"林悦的声音打破死寂,带着刚从田埂上带来的土气,"这税改怕是要动真格的。"
皇帝转头看她,冕旒的珠串轻轻晃动,映得他眼底的怒火淡了些,多了点别的东西:"你想怎么动?"
"先把那些藏着的田亩翻出来。"林悦把碎陶片往地上一扔,"周廷儒能有千亩隐田,下头的小官怕是把自家祖坟都划进免税地了。让税吏挥锄不是刁难,是叫他们知道,每粒粮食都得沾着汗珠子。"她顿了顿,指腹着锄柄上的老茧,"臣妇今儿在殿外听着,那些大人骂臣妇粗鄙。可他们忘了,这太和殿的金砖,哪块不是百姓的血汗烧出来的?"
皇帝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释然:"说得好。传朕旨意,即日起,各州府隐田清查,税吏考核首重农事,不会挥锄者,革职!"
禁军拖着哭喊的周廷儒往外走,他那身被撕碎的孔雀补服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像条垂死的锦蛇。林悦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今早从河间带来的那穗麦,麦芒上的血痂在晨光里闪着暗红光。
申时·东偏殿
烛泪在案头堆成小小的红丘,蜡油顺着烛身往下淌,在铜烛台上凝成蜿蜒的河,像极了田埂边雨后的水洼。林悦正用布蘸着菜油细细擦拭锄刃,油光漫过那三道崩口,倒像是给这铁家伙镀了层温吞的光,连寒光都柔和了几分。锄柄上的汗渍被擦得发亮,那是今早她拽着周廷儒时攥出来的,此刻还留着淡淡的体温。
太子悄无声息地走进来,青灰色的常服上沾着点墨痕,想是刚在书房批完奏折。他没说话,只是站在她身后看了半晌,看她如何用菜油浸润锄刃的每道纹路,看她指尖划过崩口时不自觉的停顿,像在抚摸旧伤。
"累了吧?"太子终于开口,声音放得很轻,怕惊了这满室的安静。
林悦手一顿,没回头:"这点活计算啥,比割三亩麦子轻松多了。"她把擦好的锄头靠在墙角,锄刃对着窗外,夕阳的金辉照在上面,反射出细碎的光,像撒了把麦粒。
太子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握住她结着厚茧的手。那双手掌布满裂口,新伤叠着旧疤,指关节粗得像老树根,掌心的硬茧能磨掉宣纸的毛边。偏生握锄头时稳如磐石,此刻被他握着,竟微微发僵。
"疼吗?"太子的指尖划过她虎口的新伤,那是今早劈龙案时被锄柄磨的。
林悦抽回手,往裤子上蹭了蹭:"糙皮糙肉的,哪那么金贵。"她转身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噼啪"跳了跳,映得她侧脸的轮廓柔和了些,"你咋来了?不去陪着陛下议事?"
"父皇让我来问问你,晚上想吃啥。"太子的声音带着笑意,"御膳房备了炙羊肉,说是河间新来的厨子做的。"
"别弄那些花哨的。"林悦从灶膛边拿起个粗布袋子,往桌上一倒,滚出堆圆滚滚的麦粒,"我让小厨房磨了点新麦粉,蒸几个馍馍就行。"她拿起粒麦子放在齿间咬了咬,"今年的新麦,比去年。"
太子拿起麦粒端详,那麦粒顶端还带着点麦芒,壳上沾着细土:"这是河间的麦?"
"嗯,今早从驿卒的粮袋里抓的。"林悦往面盆里倒水,"那驿卒说,河间虽然乱了场,新麦倒是长得好,就是收不上来。粮官把好麦子都拉进官仓,给百姓留的都是瘪粒。"她和面的手劲很大,面团在盆里发出"砰砰"的响,"我把那袋麦抢过来了,让小厨房磨了,给陛下和你尝尝。"
太子看着她和面的样子,那双手握笔时总有些抖,揉起面团却稳得很,指缝间漏下的面粉像雪粒。他忽然想起今早朝堂上,这双手如何攥着锄头,如何将硬馍砸向金柱,那股子狠劲里,藏着他看不懂的东西。
"今日在朝堂上,"太子的话刚起头,就被她打断。
"憋整那文绉绉的。"林悦甩开沾着面粉的手,掌心的温度还留在他手心里,她忽然从灶膛余烬里掏出个热乎馍,麦香混着烟火气扑面而来,在满室烛香里劈开条质朴的路,"尝尝,纯麦粉的,没掺别的。"
太子咬了口,温热的麦香在舌尖漫开,带着点微微的甜,不像御膳房的点心那样腻。他忽然从袖中抖落本黄册,册页翻飞如蝶,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字迹,蝇头小楷记着田亩赋税,一笔一划都浸着墨香。一根枯麦穗从册间飘落——正是朝堂上划过周廷儒脸颊的那支,麦芒上还沾着点暗红的血痂,在烛光里泛着沉郁的光。
"周府抄出河间田契千亩,"太子用指尖捻起那支麦穗,"隐田不报者足有十七家,都是跟着他分肥的蛀虫。这是他们的田亩账,你看看。"
林悦接过黄册,指尖沾着的面粉蹭在纸页上,留下淡淡的白痕。她翻页的动作很快,眼神却亮得很,像在田埂上辨认杂草:"永宁侯也在里头?他家的庄子去年还请旨免税,说是要养军马,原来都种了稻子。"她冷笑一声,把黄册拍在桌上,"这些人,拿着朝廷的俸禄,啃着百姓的骨头,倒比地里的蝗虫还狠。"
"父皇己经下旨,抄没这些人家的隐田,充作官田租给流民。"太子拿起个刚蒸好的馍,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只是那些依附周廷儒的官员,怕是要反扑。"
"反扑?"林悦掰了半块馍递给太子,"让他们来。我爹常说,种地怕的不是风雨,是懒汉。这朝廷就像块地,不把杂草除干净,好庄稼长不起来。"她望着灶膛里跳动的火苗,"我今儿在太和殿甩麦穗的时候,看见户部侍郎的手在抖。他那双手比御膳房的白案师傅还嫩,指定没碰过锄头。明儿让他去京郊的试验田挥挥锄头,保准比打板子还管用。"
Yu火爆的后槽牙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TEXI/)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