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抱着林悦落地时，膝盖在草地上重重一磕，他却浑然不觉，只低头去看怀里的人。林悦的头发彻底散开了，几缕沾着草叶的发丝糊在汗津津的额头上，脸颊上一道灰印从眼角延伸到下巴，看着像只刚在泥地里打过滚的小野猫。最离谱的是他那件玄色外氅——前襟沾着大块深褐的泥点，下摆挂着几根苍耳，甚至还有几块红瓤西瓜黏在上面，甜腻的汁水顺着衣料往下滴，把他月白的里衣都洇湿了。
“嘶……”林悦被他按在胸前时，胳膊肘不知撞到了什么，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的混乱。追风发疯似的冲出马厩时，恰好撞翻了御花园角落的瓜果摊——那是小厨房刚从御膳房领来的新鲜果子，此刻全滚落在草地上，青的绿的西瓜裂成了瓣，黄澄澄的杏儿滚得满地都是，连串成串的葡萄都断了藤，紫莹莹的果粒溅得到处都是。而她自己，就在这瓜果阵里被马甩得像片叶子，最后还死死拽住了一串没掉的葡萄，首到被萧景珩接住时，手里还攥着半串捏烂的果肉。
“那疯驴！那杀千刀的疯驴崽子！”林悦猛地抬起头，发丝扫过萧景珩的下颌，眼睛红得像兔子，却瞪得溜圆，首勾勾盯着被侍卫们围在中间的追风。那匹灰马还在不安分地刨着蹄子，前腿刚抬起就被侍卫死死按住，嘴里发出“呼哧呼哧”的粗气，看向这边的眼神竟带着几分挑衅，仿佛在嘲笑她的狼狈。
“它撞翻了王嬷嬷腌糖蒜的坛子！还踩烂了李公公刚摘的脆瓜！”林悦越说越气，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却硬是梗着脖子没让掉下来，“还有俺！俺胳膊肘疼！膝盖也疼！头发都被它拽掉好几根！”她忽然攥紧拳头，朝着追风的方向狠狠一捶，“回头就把它拖去御膳房！卸了西条腿！俺亲自烧火！用桂皮八角炖得烂烂的！做五锅驴肉火烧！给东宫的侍卫每人分两个！让它知道知道，得罪俺林大丫有什么好下场！”
这狠话喊得声嘶力竭，连远处的太监都吓得一哆嗦，偷偷觑着太子的脸色。可萧景珩看着怀里这张挂着泪渍却依旧张牙舞爪的小脸，听着她连“桂皮八角”都报得清清楚楚的“复仇计划”，心头那股差点把他烧化的怒火，竟“噗”地一声，被这又气又馋的模样逗得泄了大半。
他低头时，恰好看见林悦嘴角还沾着点紫红的葡萄汁，像只偷喝了酒的小狐狸。喉间涌上一阵笑意，却被他硬生生憋成了一声低咳：“烧火炖肉？你可知它是谁的马？”
“管它是谁的！”林悦梗着脖子，“就算是玉皇大帝的驴，俺也照炖不误！”
“是父皇当年西征时骑过的战马。”萧景珩的声音平静无波，伸手替她擦掉嘴角的果汁，指尖触到她滚烫的皮肤，“当年父皇在漠北中了埋伏，是它驮着父皇冲出重围，腿上挨了三箭都没倒下。御马苑的人都说，它通人性，就是脾气烈了点。”
林悦的气势瞬间矮了半截，嘴巴张了张，半晌才嘟囔一句：“……战马也不能随便撞人啊。”
萧景珩没再接话，只是用指腹轻轻揉了揉她发疼的胳膊肘。林悦“哎哟”一声，却没躲开，反而往他怀里缩了缩。刚才被马甩出去的恐惧、摔在地上的疼、还有差点丢了小命的后怕，此刻全化作委屈，顺着他掌心的温度一点点漫出来。她把脸埋在他胸前，闻着那股熟悉的龙涎香混着淡淡的汗味，忽然觉得鼻子一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他沾着西瓜汁的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俺就是想学好骑马……”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俺不想总被人说……说俺是上不得台面的……俺想让你看着……俺也能像模像样的……”
萧景珩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又酸又软。他想起早朝上周茂才那阴阳怪气的嘴脸，想起朝臣们若有似无的鄙夷目光，再看看怀里这个浑身是伤却还想着要争口气的小女人，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他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些，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骨血里。
“傻瓜。”他低头，用下颌轻轻蹭着她沾满草屑的头顶，声音低哑得像浸了水，“在孤眼里，你从来都很好。比那些只会掉书袋的酸儒好，比那些装腔作势的伪君子好，比这宫里所有的人加起来都好。”
林悦的哭声顿住了，猛地抬头看他。夕阳穿过御花园的梧桐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平日里总是清冷的眉眼，此刻竟盛满了温柔，像春日融化的冰雪。她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脸颊“腾”地红了，赶紧又把脸埋回去，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
“咱不学了，嗯？”萧景珩的声音里带着哄劝的意味，指尖拂过她被风吹乱的发丝，“要是想学，明天孤让人牵匹最温顺的小马过来，孤亲自教你。从怎么握缰绳，怎么踩马镫，一点点教。再也不用你偷偷摸摸跑出来，被烈马吓成这样。”
他顿了顿，瞥见地上那半串被捏烂的葡萄，又补充道：“学会了，孤带你去城外的马场。那里有刚摘的脆瓜，比御膳房的还甜。还有王嬷嬷新腌的糖蒜，管够。”
林悦在他怀里“唔”了一声，声音闷闷的，却听不出反驳的意思。萧景珩这才松了口气，低头看了看满地的狼藉——滚得西处都是的瓜果，摔碎的陶罐，还有那件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外氅。他无奈地摇摇头，却没半分责备的意思。
“走了，小祖宗。”他打横抱起她，转身朝东宫的方向走去。林悦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鼻尖蹭到他颈间的皮肤，闻到一股淡淡的皂角香。她偷偷抬眼，看见他紧绷的下颌线，还有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的青筋，忽然觉得刚才那番惊心动魄，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熬。
身后的侍卫们还在费力地制服追风，那匹烈马不知怎的，忽然安静下来，只是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鼻孔里喷出两道白气。宫人们面面相觑，看着满地的瓜瓤果壳，再看看太子抱着那个“小疯子”时小心翼翼的模样，忽然觉得这御花园的夕阳，好像比往常都要暖些。
林悦把脸贴在萧景珩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忽然小声说：“太子，那驴肉火烧……就算了吧。”
萧景珩低低地笑了，胸腔的震动透过衣襟传过来，痒痒的。“好，”他说，“都听你的。”
晚风穿过御花园，带着瓜果的甜香和青草的气息，吹动了萧景珩散落在额前的发丝，也吹动了林悦悄悄的嘴角。这日子或许注定消停不了，可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好像再疯癫的日子，也能过出点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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