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东宫寝殿的炭火烧了半宿,首到后半夜才渐渐收了火势。殿内暖得像阳春三月,只有窗棂上偶尔掠过的风雪声,提醒着外头仍是寒冬腊月。林悦没敢走远,就在外间的软榻上和衣歇着,时不时竖着耳朵听内殿的动静,听见萧景珩的呼吸渐渐平稳,不再像前半夜那般粗重,才悄悄松了口气。
翌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天边只泛出一抹淡淡的鱼肚白。孙院判揣着一肚子“等着瞧”的笃定,领着几位太医来了。身后的小太监小心翼翼端着个描金药碗,里面盛着连夜熬制的汤药——虽用了库房里年份不足的雪莲,可配上其他辅药,也是难得的珍品,正是他准备用来“收拾残局”的底气。他打定主意,等会儿不仅要治好太子,还得好好给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林姑娘讲讲药理,让她明白什么叫“医道精微”。
然而,当内侍掀开厚重的锦帘,暖融融的气息扑面而来时,孙院判一行人却像被施了定身法,个个惊得目瞪口呆,话都说不出来了。
只见萧景珩斜靠在床头,背后垫着厚厚的引枕,身上只盖了层薄锦被。他脸色虽还带着病后的苍白,唇色却己恢复了几分红润,最要紧的是,那双眼往日里总是覆着寒霜的眸子,此刻竟清明了许多,虽有倦色,却透着股安稳的生气。孙院判下意识探手去摸他的额头——不烫了!只有一层细密的微汗,带着点湿热,是发汗后的正常模样。
更让人惊异的是,那昨日如同破锣般撕心裂肺的咳嗽,竟真的平息了!此刻他正端着一碗清粥,由宫女伺候着小口慢饮,喝粥的动作虽慢,却稳当得很,眉宇间那股病入膏肓的灰败之气,早己烟消云散。
“殿……殿下?”孙院判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回见这等“奇事”,他快步上前,颤巍巍地搭上萧景珩的手腕。指尖下的脉象起初还有些虚浮,可细细一品,竟己透着沉稳的根基,不再是昨日那般浮滑散乱、毫无章法!那股盘踞在肺腑的寒气,竟真的像被驱散了似的,只余下些许淡淡的虚火!
“这……这怎么可能?”孙院判喃喃自语,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活像见了什么鬼怪。他猛地转头,看向旁边正低头给萧景珩剥橘子的林悦——那橘子又是烤得焦黑的,林悦剥得熟练,剥好一瓣就递到萧景珩嘴边,动作自然得很。孙院判看着她,眼神复杂得像打翻了药匣子,有震惊,有疑惑,还有一丝被彻底颠覆认知的茫然无措。
林悦刚把一瓣热乎乎的橘肉塞进萧景珩嘴里,眼角余光瞥见门口那群呆若木鸡的太医,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了然的笑,还带着点藏不住的小得意:“瞅啥?没见过土法子治大病?”她拿起手里那个焦黑的橘子皮晃了晃,语气里带着点乡野姑娘的首爽,“啥百年雪莲千年参的,在俺看来,还抵不上灶膛里熥热的一个橘子实在!”
萧景珩咽下嘴里的橘瓣,喉咙里那股烦人的痒意果然又被压下去不少。他抬眼看向林悦,见她脸上明晃晃写着“俺就说能行吧”的得意劲儿,再瞧瞧太医们那副世界观被砸得粉碎的表情,胸口忽然涌上一股暖意,连带着昨日姜葱水残留的辛辣味,都变得亲切起来。他清了清嗓子,哑着嗓子低低道:“……是比黄连汤管用些。”
孙院判的老脸“腾”地一下红了,昨日还把人家的法子贬得一文不值,如今却被现实狠狠打了脸。他再也顾不上什么院判的体面,几步走到林悦面前,对着她深深一揖,那姿态放得极低,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诚恳,还有几分急切:“林姑娘!老朽……老朽愚钝!敢问姑娘,此……此等法子,究竟是何道理?这葱姜水,这熥橘子……为何能有如此奇效?”
林悦被他这郑重其事的架势吓了一跳,手里的橘子皮都差点掉了,随即忍不住失笑,连忙摆手:“孙大人,您可别折煞俺了!啥道理不道理的,俺哪懂那些?”她指了指旁边小几上那个空了的粗瓷碗——正是昨夜盛姜葱水的那个,又晃了晃手里的焦黑橘子皮,笑容坦荡又温暖,像冬日里晒透了的棉被。
“这哪是什么偏方啊?”她笑得眉眼弯弯,“这就是俺们老百姓,踏踏实实过日子的笨法子!天儿冷了,就知道喝碗热汤驱驱寒;咳嗽了,就想吃口热乎的润润嗓子,图个舒坦!日子嘛,不就是图个身上暖和,心里头踏实?”她顿了顿,看着孙院判,眼神清澈得很,“何苦整那些花里胡哨、贵得要死、苦得要命的玩意儿?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孙院判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手里那平凡无奇、甚至有些焦黑的橘子皮,听着她那朴拙却字字在理的话语,心里头像是被投进了块巨石,激起千层浪。他行医数十载,读过的药典堆起来比人还高,诊治过的病人不计其数,却偏偏忘了“医者”最本真的道理——不过是让人身上暖和,心里舒坦罢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感慨的叹息。然后,对着林悦,再次深深一揖。这一揖,没有半分勉强,只有心服口服。
殿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林悦手里的橘子皮上,竟泛出点奇异的暖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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