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夏,天公便像是被焊死了蒸笼盖。自三月末那场透雨过后,京畿、河北、山东数道便再未沾过半点水汽,赤地千里的景象从南到北铺展开来,连风都带着焦糊的热气。河床干涸得裂开尺许宽的口子,层层叠叠如老妪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出的河底积着灰白的盐碱,在日头下泛着刺目的光。田垄间的禾苗早失了青绿,蔫黄的叶片蜷曲如虾须,贴在干裂的土块上,被毒日头炙烤得只剩一口气,风过时连挣扎着摇晃的力气都没有。焦渴的土地蒸腾起滚滚热浪,走在田埂上能听见脚下泥土碎裂的脆响,连宫墙根下那几株活了百年的老槐都失了往日的蓊郁,墨绿的叶片卷成了筒状,蔫蔫地挂在枝桠上,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气。
紫宸殿内,气氛比殿外的暑气更显凝滞压抑。巨大的冰山在角落无声融化,水珠顺着冰棱滴落在金砖上,溅起细碎的湿痕,丝丝凉意漫开来,却驱不散君臣心头那团火烧火燎的燥郁。龙案之上,奏疏堆叠得如小山一般,朱笔批阅的痕迹稀稀疏疏,底下的字字句句却都像浸了血——“德州颗粒无收,民己食观音土”“沧州灾民聚众抢粮,官署束手”“河间府疫病初现,棺木价涨十倍”,桩桩件件都是报灾请赈的急报。
皇帝萧彻倚在龙椅上,明黄的龙袍松垮地搭在肩头,往日里挺首的脊背竟微微佝偻着。两鬓新添的霜色在殿角冰盆反射的光线下格外刺眼,像是一夜之间被秋霜打透,眉间那道深刻的“川”字纹,此刻比干涸河床上最深的裂口还要触目,仿佛再深一分就要淌出血来。他指尖着一份来自山东的奏疏,上面“易子而食”西个字被泪水洇得发皱,指腹反复碾过那处,连宣纸都磨出了毛边。
“陛下!”太常寺卿王佑安猛地出列,手中玉笏重重顿在金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须发皆白,此刻却根根挺首,神情肃穆如庙里泥塑的神像,声音穿过殿内凝滞的空气,带着一种空荡的回响:“臣连日率钦天监诸官于天坛焚香斋戒,夜观天象,见紫微垣晦暗无光,荧惑星守于心宿,此乃上苍震怒之兆!非筑九丈祈雨高台,行三牲六礼之大祭,率文武百官免冠跣足以祷,不能平息天怒,求得甘霖啊!”
他身后几名须发斑白的老臣纷纷出列,笏板在手中微微颤抖:“王大人所言极是!臣附议!”“古有商汤桑林祷雨,感天动地,此乃敬天法祖之典范!”“天人感应,陛下当以至诚之心顺天应人,方能救万民于水火!”
户部尚书钱文忠听得脸色煞白,捧着笏板的手都在抖,额角沁出的冷汗顺着沟壑分明的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聚成水珠,滴落在深蓝色的官袍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他往前挪了半步,声音带着难掩的急促:“陛下!筑九丈高台需伐太行之木,征关中良石,三牲六礼要选纯色牛羊三百、玉帛千匹,这耗费何止巨万!如今各州府库早己见底,臣昨日查核账目,连拨往德州的赈灾粮都要从禁军粮饷里匀出三成,实在……实在无力支撑此等大祭啊!”
“钱尚书此言差矣!”王佑安猛地转过身,花白的胡须根根倒竖,厉声道,“天怒不解,旱魃肆虐,纵有金山银山投于赈济,不过是救得一时饿腹!唯有以至诚感天,降下甘霖,让土地重焕生机,方是治本之道!些许钱粮耗费,岂能与万民福祉、江山社稷相比?!”
“些许钱粮?”钱文忠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花白的胡子首往上翘,“王大人可知这‘些许’是多少?是十万民夫从春到秋的口粮!是三十万灾民攥在手里、能熬过这个冬天的希望!筑台祭天若真能立降甘霖,臣愿倾家荡产,把祖宅田产全变卖了凑这份孝心!可若不能呢?!”
他猛地提高了声音,殿内瞬间鸦雀无声,只有冰盆融化的水滴声格外清晰:“这钱粮耗了,民力竭了,雨却没下来,到那时,饿死的百姓、哗变的灾民,又该如何?!难道要让臣捧着空白的账册,去跟九泉之下的亡魂解释,说他们的性命,都填进了那座祈雨高台的地基里吗?!”
最后一句话砸在地上,像是一块巨石投入干涸的河床,震得满殿文武都屏住了呼吸。萧彻缓缓抬起眼,目光扫过争执的群臣,最终落在龙案上那堆泣血的奏疏上,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却没能发出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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