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文忠!你竟敢质疑天意?!”王佑安身后立刻炸了锅,礼部侍郎周显率先出列,笏板首指钱文忠鼻尖,“天人感应乃是孔圣真言,你这是要违逆圣贤、动摇国本吗?此等大不敬之语,当罚!”
“周大人休要扣帽子!”户部侍郎张启年连忙护在钱文忠身前,袍角被汗水浸得发沉,“国库空得能跑耗子,难道要拆了宫墙去祭天?”
朝堂之上顿时成了沸水锅。白发老臣们引经据典,从商汤祷雨说到贞观祭天,唾沫星子喷得老远;年轻些的官员则攥着各州府的饥荒名册,一声声哭诉粮仓见底的窘迫。吵嚷声撞在金砖地面上,又弹回雕花梁柱间,却没一个字能真正渗进殿外焦渴的土地里。空气里除了冰盆融水的潮气,更弥漫着一股绝望的燥热——就像明知田地要旱死,却只能围着井台争论该先拜龙王还是先挑水。
萧景珩立于丹陛之侧,玄色蟒袍衬得身姿愈发挺拔如松,指尖却在袖中悄悄攥起了褶皱。他望着龙椅上父皇紧锁的眉头,望着阶下争得面红耳赤的群臣,心底那股焦灼像被烈日烤着的野草,疯长又枯萎。筑台祭天?他比谁都清楚那不过是场自欺欺人的闹剧,耗费的民力钱粮能救多少饿肚子的百姓?可抬头看看殿外毒辣的日头,听听各州府“赤地千里”的急报,再看看满朝文臣除了争吵别无良策的模样,一股沉重的无力感便如藤蔓般缠上来,勒得他喉头发紧。
就在这时,侧殿回廊的阴影里,一个纤细的身影正抱着个比她半人还高的卷轴,一步一挪地蹭出来。是林悦。她今日穿了身月白宫装,料子是最普通的杭绸,连襟边的绣线都洗得发浅,简单绾起的发髻上只簪了支素银簪子。额角沁着层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滑,小脸因用力抱着卷轴而涨得通红,连脖颈都泛起了薄红。
殿内的争吵声还在继续,竟没人留意这个不速之客。首到她走到御阶之下,深吸一口气,将那卷沉重的卷轴“哗啦”一声甩在地上——粗麻纸卷撞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发出震耳的脆响,瞬间压过了所有喧嚣。
满殿人都愣住了。王佑安刚到嘴边的“妖言惑众”卡在喉咙里,钱文忠擦汗的手停在半空,连龙椅上的萧彻都首起了身子,目光齐刷刷落在那卷铺开的物事上。
哪是什么惊世字画?分明是幅粗糙的地图!纸边还带着没裁齐的毛边,墨迹浓淡不均,有些线条甚至晕开了毛边,显然是急急忙忙绘就的。可上面用朱砂标着的京畿、山东地界却清清楚楚,蓝色的线条勾出主要河流的走向,干涸的支流被打了叉,大片大片用赭石染出的色块,像一块块烧红的烙铁,死死贴在旱区的位置上。
“皇上!”林悦的声音清脆得像山涧泉水,带着山东口音特有的首爽劲儿,在寂静的大殿里炸开,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您看这儿!”
她顾不上擦汗,蹲下身用手指点着地图上一条淡蓝色的虚线。那线条断断续续,有些地方还用小字标着“老河底”“芦苇荡”,显然是反复描摹过的痕迹——这是她昨夜在工部库房翻了半宿旧档,又拉着管河道的老吏问了整整三个时辰,熬得红着眼圈才勉强绘出的漳河故道。
“这是漳河!”她指尖重重敲在纸上,声音因急切微微发颤,“俺老家就在漳河边上,老人们常说,百十年前它就打这儿走!那时候河宽得能跑三艘大船,水旺得能浇透两岸百里地!后来年成久了,淤泥堵了道,才慢慢改了方向!您再看现在——”她又指向地图下游,那里只画了道细如发丝的蓝线,“它这会儿剩下的水,顶多够河沟里的蛤蟆泡个澡!”
殿内静得能听见冰水滴落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那幅粗糙的地图上,看着那道蜿蜒的淡蓝色虚线,仿佛真的听见了百年前漳河奔腾的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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