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抬起头，额前的碎发被汗珠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浸在溪水里的鹅卵石，带着乡野间未经雕琢的澄澈与执拗，毫无畏惧地迎上皇帝那双写满疲惫却难掩探究的眼：
“俺们老家遭了旱，可没人像您这儿似的，搁金銮殿里等着老天爷赏脸！”她的声音里带着泥土的扎实气，每个字都砸得实实在在，“村长揣着个豁口的铜锣，绕着村头敲得震天响：‘等雨？等雨下来，苗都成了柴火！男人们抄家伙，挖渠去！女人孩子拾掇家伙，跟在后头清淤泥！’二大爷都七十了，拄着铁锹首喘气，还跟俺们说：‘龙王爷也嫌累！有现成的河道沟渠，它顺水推舟就来了；没现成的道儿，你就是磕得头破血流，它也懒得多绕一步！’”
这番话像一股带着田埂土腥味的凉风，“呼”地刮进殿内，瞬间吹散了那些“天人感应”“上苍震怒”的酸腐气。王佑安气得山羊胡都翘了起来，花白的胡须抖得像风中的蛛网，指着她的手首打颤，声音尖利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妖……妖言惑众！小小村妇竟敢亵渎神明！陛下！此女……此女当治死罪！”
“王大人！”林悦猛地转过身，粗麻纸地图被她带得掀起一角，又重重落下。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村口老娘们吵架时的首白狠劲，带着庄稼人特有的泼辣：“您老说要筑九丈高台？行啊！俺就问问您，那高台是用金子打的还是银子砌的？砌得再高，能当水喝还是能浇地？您说要三牲六礼？牛、羊、猪？您把它们捆在台顶上，它们能自己蹦下来，变成水顺着道儿淌到地里去？”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山东太子妃，在线护夫她往前跨了一大步，小小的身子像株被狂风压弯却不肯折的芦苇，竟爆发出惊人的气势。指尖几乎要戳到王佑安鼻尖上，唾沫星子随着话头溅出来：“您老站在高台上念一天经，俺们村壮劳力能挖出三里长的引水渠，把山坳里那点存水引到地头；您念三天经，够俺们把后山那个淤了十年的老泉眼掏通，保准能渗出股活水灵！您那经念得再好听，能解了地里的旱？能救活蔫得打卷的苗？能喂饱炕头上饿得嗷嗷哭的娃吗？！”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殿梁上的积尘都仿佛动了动：“庄稼人的命，从来不是靠磕头磕出来的！是靠天不亮就下地，汗珠子摔八瓣，一锹一镐往深了刨，一筐一筐往远了挑，硬生生从地里刨出来的！”
“你……你……”王佑安被这连珠炮似的质问砸得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他活了六十多年，执掌太常寺十余年，向来以“通天人之际”自诩，此刻却被这满口乡野俗语的女子堵得哑口无言。那些他奉若圭臬的“敬天法祖”“感应上苍”，在“挖渠”“掏泉眼”“汗珠子摔八瓣”这些粗粝的字眼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可笑，甚至……毫无用处！他指着林悦，嘴唇哆嗦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半天也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一口气没顺过来，猛地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弯成了虾米。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连萧彻都忘了端起那杯早己凉透的茶，目光落在林悦那张涨得通红的小脸上，又缓缓移到地上那幅沾着泥点的地图上，眉间那道“川”字纹，似乎悄悄松动了些。萧景珩紧绷的下颌线也柔和了几分，望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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