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暮春，东宫后院的菜畦己冒出绿油油的嫩芽。林悦蹲在畦边摘嫩黄瓜，沾着露水的指尖刚掐断瓜蒂，就被萧景珩一把攥住。他掌心的薄茧蹭过她的指腹，带着急吼吼的热度：“快看！西凉国书到了，八百里加急！”
明黄的卷轴在晨光里展开，墨迹未干的朱批刺得人眼亮。西凉王的亲笔字力透纸背，除了例行的邦交辞令，末尾竟有一段格外醒目的话：“……贵国太子妃林氏一语惊醒梦中人。‘真心胜却夜明珠’七字，如日照雪原，令本王茅塞顿开。昔日以珠玉论短长，实为浅陋。愿与大胤永结同袍，以人心换人心，共护万里苍生。”
消息像长了翅膀，半个时辰就传遍皇城。六部官员捧着国书抄本争相传阅，连御膳房的厨子都在切菜时念叨：“咱太子妃一句话，抵得过千军万马呢！”翰林院的学士们更是抚掌赞叹，说这是自开国以来最动人的邦交美谈，比当年文成公主和亲更见风骨。
林悦却捧着国书蹲在廊下，就着穿堂风啃起刚出锅的馒头。新蒸的白面馒头暄软蓬松，底部那层焦脆的锅巴沾着细密的芝麻，硌得牙床微微发麻。她晃着腿得意道：“你看，我就说吧。夜明珠能让西凉王改了主意？能让边关将士多喝碗热汤？能让咱东宫菜畦里的黄瓜结得更旺？”
萧景珩忽然伸手将她连人带馒头圈进怀里，龙涎香混着麦香漫过鼻尖，竟比御书房里的熏香更醉人。他咬了口她手里的馒头，锅巴的焦脆在齿间炸开时，忽然低笑出声：“依孤看，这馒头比国书更实在。”
“那是自然！”林悦扭头时，发梢扫过他的下颌，沾着的麦麸蹭在他的锦袍上，“夜明珠能有锅巴香？能揣在怀里暖手？能搂着睡热炕头？”
“孤这颗‘珠子’，只暖你一个人的被窝。”他含着笑意的吻落在她发顶，手指轻轻捻掉她唇角的芝麻。目光越过她的肩头望向窗外，满树桃花开得正烈，粉白的花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与廊下晾晒的玉米串、辣椒串相映成趣，倒比御花园的奇花异草更有生气。
正说着，小太监抱着新摘的樱桃跑进来，红玛瑙似的果子装在粗陶碗里，沾着晶莹的露水。林悦抓起一颗塞给萧景珩，自己也抛了颗进嘴，酸甜的汁水漫过舌尖时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上次让你打听的石磨，匠人改好没有？我想试试自己磨豆浆。”
“早备好了。”萧景珩捏了捏她的脸颊，指腹触到她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那是去年冬天在北营给士兵缝棉衣时熬出来的，却比任何胭脂都更添光彩，“不过先说好了，磨坏了不许哭鼻子，上次你非要学纺线，把锭子都缠成乱麻了。”
“那是纺车不好！”林悦梗着脖子反驳，却被他挠得咯吱笑起来，手里的半个馒头都险些掉在地上。窗外的春光顺着雕花窗棂淌进来，漫过他们交握的手，漫过案上摊开的国书，漫过粗陶碗里的樱桃，在金砖地面上织出一片温暖的光斑。
远处传来宫人们的说笑声，夹杂着御膳房飘来的蒸糕香气。林悦忽然发现，这深宫似乎也没那么可怕。刚入宫时总觉得宫墙太高，把天都框成了西方的，可如今踩着泥土种出的菜苗，尝着自己蒸出的馒头，听着萧景珩带着笑意的数落，竟觉得这西方天里也能长出自在的风。
萧景珩忽然指着天边：“你看，那是送麦种的马车。”林悦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东宫角门外，一辆骡车正碾过石板路，车斗里装着鼓鼓囊囊的麻袋，麻袋缝隙里漏出的麦种，在日光下闪着金褐色的光。
她忽然想起昨日去给太后请安，路过御花园时，听见几个小宫女在议论西凉国书。一个说太子妃真是厉害，一句话就让西凉臣服；另一个说其实太子妃说的都是大实话，谁心里不盼着有人真心待自己呢。那时风吹过海棠树，落了她满肩花瓣，她忽然明白，所谓人心，从来都不是什么高深的道理，不过是你给饥者一块馍，给寒者一捧火，给劳者一声赞，这些琐碎的温暖攒得多了，自然能垒起稳如泰山的江山。
暮色漫进殿门时，萧景珩还在看那份国书，林悦己经挽起袖子去了小厨房。不多时，蒸腾的热气混着葱花的香气飘出来，她端着两碗面走进来，粗瓷碗里卧着金黄的煎蛋，面条上撒着翠绿的葱花，正是她刚学的家常面。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她把筷子塞进萧景珩手里，自己捧着碗呼噜噜吃起来，额角的碎发被热气熏得微微卷曲。萧景珩看着她满足的样子，忽然觉得这碗面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更珍贵——他自幼锦衣玉食，尝遍天下美味，却唯有此刻，在粗瓷碗的温热里，在葱花的香气里，尝到了人间最踏实的滋味。
窗外的桃花还在簌簌飘落，落在青瓦上，落在宫墙上，落在那辆装着麦种的骡车上。深宫九重的巍峨宫阙，终究没能挡住这股来自乡野的生气。它顺着菜畦的泥土蔓延，顺着石磨的转动流淌，顺着蒸馒头的热气升腾，在这古老的宫墙里冲刷出一条奔涌的长河，河里漂着麦香，漂着笑声，漂着两颗紧紧依偎的心，一路奔向很远很远的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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